陌念念无视了萧忆，径直走向那面屏幕。按下弹窗左上角的叉后，表示支持率的百分比在她瞳孔中频闪。

“为什么近年来受谎言蒙骗的人愈来愈多呢？”她咕哝道，“现实中，无法适应社会的多余人类被讨厌着活下去，可在此，他们不是异类……我们不是异类。”

她抬眸，直视萧忆的眼睛。

“这是一个乌托邦，难道不对吗？”

萧忆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注视着陌念念双手离开屏幕，走向自己。直到两人间的距离缩短至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他才开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放心，你没有被出卖。只是我有预感你会来到此地……在命运的指引下。正如你所见，我在调查人们对旧世界的看法，以及‘绿洲’。若是想知晓更多，请将解开这个世界的答案作为活下去的理由。”

“你了解多少？关于真相。”

“无可奉告。”

萧忆不再多问，告别，转身离去。足尖抵上门槛的一瞬，他顿住了。

他听见子弹上膛的咔嚓声。

“还没结束呢，萧忆。”

光从高处打下，歪斜地劈开这块长满生命的地带。萧忆在明处沉默着，陌念念在暗处开怀笑着，手枪的枪口压于对方为发梢所遮住的后脖颈。

“陌念念，这是玩笑，对吗？”

“呐，猜猜看既然这里如此容易潜入，为何‘绿洲’与‘这是一个乌托邦’未曾被人们所听闻呢？三二一，答案揭晓！”

她屈起一只腿的膝盖，往萧忆的腰顶去，待他瘫软在地便掐住他的腕部。萧忆颓然抵抗了一会儿，双手还是被锁到背后。白发抚过视野边缘，颤栗的细语钻进耳朵里：

“因为尸体不会说话。”

板机即将扣下。

“等等，不要开枪！”他哀告，“我还不想死……我还不能死！若是定要去死，我也不想什么也没有留下……给我选择的余地，可以吗？”

出乎意料，陌念念果断地答应了：“好。就算在几天交情的份上。”

“谢谢，那请你……”

恳求被狂笑中提炼出的话语截断：“我给你选择的余地……你喜欢怎样的死法？”

“拜托，不要夺去我的命，为了报答你的施舍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萧忆喘息着求饶，“真的，我发誓，哪怕是成为你的棋子亦能接受……”

枪响。

飞溅至眼尾的、搅乱那连成一片的绯红的……

彩带碎屑。

“Surprise！”陌念念笑了，“也没什么可惊奇的，乌托邦本来就严禁私藏枪支，干部也不例外，你在这里见到的一切枪百分之百都是用来威吓人的□□。”

“这样啊……”萧忆长舒一口气。

“可不能怪我喔，谁叫你的身体总能让人燃起一种想要去蹂/躏的冲动。”陌念念将玩具枪收回腰间，“不过你刚才说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尤其是成为我的棋·子。我倒是不缺棋子的啦，反而缺一个妻子，不知你是否……”

“谢谢，但容我拒绝。”

“是吗，真可惜。”陌念念用很遗憾的口吻说，“搞得像我是林渊一样。不过要真是那家伙，填满弹匣的绝对不会是彩带……呐，早知道能遇见你的话，我的枪里就装上玫瑰了。”

“林渊……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干嘛？你要去调查他？他一般整天在酒店里闲逛，能否碰到只能凭运气。小心点，那人怪谨慎的……虽然我也不觉得你可以找到他。”

“谢谢。”萧忆打算离开，却被陌念念叫住：“你要原路返回？进都进了，从正门走呗。”

“可是……”

“不要紧，我们一起出去。”

萧忆被一路推到门口，又收下了黑衣人毕恭毕敬的鞠躬。同陌念念告别，他壮着胆再次发问：“所以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你不能透露一些吗？”

陌念念轻快地抛出两个字：“秘密。”

“这是一个乌托邦？”苏医生思索着，“还有什么绿洲……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你有什么想法？”

“我的猜测推翻了乌托邦所贯彻的有神论。”萧忆说，“有种可能，我们从出生的那一瞬起就身处虚假世界。”

“你的意思是人類遊戲本身就是一场全息游戏，它包含我们目前经历过的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乌托邦是有过这种猜想啦，不过被驳斥了。你想，单是旧世界就容纳了至少两万人的意识，整个游戏所承载的意识更是多达上百万。怎么可能存在一个如此强大且完善的虚拟世界？”

“但是这种说法能解释‘绿洲’与‘这是一个乌托邦’。绿洲是真正的现实，而人類遊戲的第二阶段是假想的乌托邦，制造初衷是给予不被社会所认可的异类一个享乐的天堂，因此‘这是一个乌托邦’的支持率必须达到一定数值，否则第二阶段，甚至整个人類遊戲都将自毁。”

“的确合理。”苏医生点了点头，“那我们将两者相结合……若神明存在，且绿洲与神明签订了某种契约呢？”

“……你相信神明真的存在？”

苏医生笑着说：“只是心灵慰藉罢了。”

“不过我们的一切推断都是基于陌念念和这个世界有紧密联系。她是游戏制作人，或者神明，或者绿洲派遣的使者。”萧忆说，“要是想要解开答案，还需从陌念念身上入手。”

“以及林渊。”苏医生补充道，“别指望陌念念，她是个彻头彻尾的谜语人。”

“那我们去哪里找林渊？陌念念说他行踪不定。”

“碰碰运气如何？”

两人对视一阵。

“该死的，偏偏是一个你完全没有的东西。”苏医生说，“难道要我出马？不不不，乌托邦可不能失去它唯一的医生。”

“我一直都很在意，为何两千多人中就你一个医生？”

“啊，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我是两年前加入乌托邦的，以陌念念的名义。她和我闲聊的时候，我随口提了句我对紧急治疗很有经验，结果她直接把我的底细扒出来，隔天就强硬要求我担任诊室医生一职！”

“你有什么底细？”

“不是什么可以摆到明面上的东西。我为了大赚一笔，在私人诊所里贩卖违禁药品，有一回，一个社会上颇有地位的人光顾我的诊所，要求我……”头颅无声垂下，陷入膝盖上的抱枕，“对不起，我说不出口。”

“可是，她根本不可能以此要挟你。”

“废话！所以我也没答应。但在一年后……陌念念找到了受害者。”

萧忆一怔。

“我还是心软了，望见那张稚嫩的脸时。住进这所诊室，也算作是我的赎罪。”苏医生浅声道，“话说……”

他嚷嚷起来，旨意谋杀似的将枕头捂在萧忆脸上：“为什么你会对我的事情那么感兴趣啊！你是陌念念吗？显然不是吧！如果我是你的话绝对会把时间浪费在更有意义的事上，例如满酒店找林渊！”

窝在自助餐厅的角落，萧忆听到如下窃窃私语：

“喂，佟朴中弹的传闻是真的吗？他得罪什么人了？”

“不知道，我感觉他挺尽职的，其他干部和副首领也一样……除了黎墨。”

“那又是谁朝他开枪？”

“谁会从他的死亡中获益？”

“果然是能够顺位成为干部的人吧？例如陌念念的那个心腹，叶穆白。”

鞋跟叩地。

“我向来不觊觎虚无的名号。”

萧忆回过头，一眼瞥见的是叶穆白。否决路人的言论后，他坐到萧忆对面的椅子上：“包括佟朴中弹在内的各类事故，最近可真是不太平……自从你们来到此地之后。”

待他起身接完一杯咖啡再度入座，萧忆才迟迟醒悟。叶穆白……对啊！他一拍桌子盘问：“你和林渊关系很好吧？”

叶穆白眨眼：“什么意思？”

“我找他有事，可是跑遍了酒店也没能找到他。”他解释道，“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况且我和他关系也不好。”

“你们之间难道有什么过节？”

“过节？不存在。”叶穆白抿了一口咖啡，“我讨厌关于他的一切，仅此而已。”

“这样啊。虽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林渊，但假使真碰面了，请替我……”

“我认为，与其寻觅猎物，不如静等它亲手奉上头颅。”

“你的意思是他还会继续跟踪我们？可我很久没有遇见他了……他或许就此罢休了，或许改变了目标对象。而且，为什么要用‘猎物’一词？我和他不是那种变质的关系。”

叶穆白听了，轻笑一声，看向窗外与光融为一体的侧影。

“瞧，猎物不请自来。”

得以省免等待的步骤，萧忆喜出望外。叶穆白注视着他道谢着奔去，直至投下的那一片阴郁彻底远离了自己。无心品鉴，他饮尽咖啡，舌根余苦未消之时便匆匆起身。

——要去哪里呢？

仿佛是染上了暴食的陋习，林渊吞吃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贪婪得从不遗残肴。抹净唇边的欲，庸俗的笑紧接着蛆虫似的爬了满脸。

“午好，萧忆。”

“林渊，我必须和你谈一谈。”

“关于什么？我们的婚约吗？不对？那莫非是我们的子嗣？不不不，绝对不可能，你的肉/体还尚未接纳我的……”

“不。是关于这个世界，以及我们。”

咖啡店内。

“很不错的假说，只可惜，碍于个人视域的局限，我无法针对其给出一个定论。”林渊用勺子搅着咖啡。

“我本就不指望得到答案。”萧忆像叶穆白似的摆出一副上位者的仗势，“接下来才是我真正需要知道的……你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为何能够无前提的不死？”

林渊凝视着雪一般的砂糖融化：“哈，简直是审问。”

“回答我。”

“……真相还是谎言？”

“我要真相。”

“你的无神论假说是正确的，陌念念也知晓。选择隐瞒，是防止支持率崩落：承载的灵魂有限，玩家们不得不去拼死争夺，这对那些未被完全侵蚀的人过于残酷。不过第二阶段仅是缓冲期，真正的决胜局是第三阶段。届时，生者将得以永存。”林渊说，“至于我和陌念念，正是你们口中的游戏制作人……我们来自绿洲。”

“那为何要调查我与其他干部？”

“这是我的职责。我负责调查不合群的人，以确保支持率稳定在60%以上。”

这就是真相。

萧忆看着桌面，积聚的思绪撩过唇际、四散。“谢谢，那就这样吧。”他说，“我不会向别人透露分毫的。”

“审问终止了？真是古怪，我还没有阐明真相呢。”

“什么？”

林渊嘴角一抽，双眼眯起：

“以上皆是谎言。”

萧忆抬头。

那夹缝里的深灰捏紧他的眸子：“怎么了？我只是将你兴许会喜欢的答案陈述给你哦。只要活下去就能永生，这不是你所渴望的吗？”

“你……一直在编造谎言？”

“不喜欢这个答案？没关系，我还有更多的答案。「人類遊戲」是用于娱乐的全息游戏，系统却在某年某月某日失控，清除全人类的记忆，并逼迫我们参与进生与死的博弈；或者真实世界遇到灾害，人类不得已建造一艘以「人類遊戲」为名的诺亚方舟给予部分人逃生的机会，而我们正是被选中的‘诺亚’；或者濒死状态下我们的大脑形如放映机，一卷卷重播的记忆在翻来覆去间变了样，剪切成这部名为「人類遊戲」的巨作；或者有什么异生物悄然潜伏在「人類遊戲」，高阶级的人为了保全自己献祭了我们，我们是它们的食粮；或者真实世界资源短缺、人口过多，「人類遊戲」里的全人类都是牺牲品，都会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没有人可以活着离开这个世界；或者「人類遊戲」是一场供达官富贵取乐的大型真人秀，我们这群卑贱之人，自始至终没有活下去的资格；或者我们遭受了精神创伤，灵魂离开躯壳，奔赴至幻想的「人類遊戲」；或者触及生命真谛的人们陷入无限空虚，便以「人類遊戲」刺激本性里的生存本能，让自己再度感受到‘活着’；或者……”

“闭嘴！”

萧忆怒斥，当意识到自己在被玩弄之时。

林渊俯视着那双因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