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间的书桌上堆满了资料,楚秋寒搬着电脑,努力在书堆里挤出一片空隙,也不管周围已经变形的纸张,就这么打开文档开始疯狂打字。
孟寒州洗漱完,从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中走出来,“小楚,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写什么呢?”
“我在写申请信,”楚秋寒转过身,激动的说:“最近业内有名的犯罪心理学专家,要在德海开为期一个月的培训课。我打算去。”
孟寒州看到他难得这么有动力,揉了把他的头:“是好事,我支持你。”
楚秋寒撇撇嘴,“还不知道能不能去呢。报名的人太多了,所以申请报名的时候要提交一份申请信。这次报名的大多是心理学专业学生,我一个外行写的申请信不一定能被选上。”
“没事,努力过就好。要是没被选上,以后也还会有别的机会,别太有压力。”
楚秋寒轻轻点头,眯着眼笑笑,“嗯,我努力试试。”
孟寒州靠在床上无声的刷手机,时不时看一眼时间,再看一眼楚秋寒的背影。好几次出声想提醒他早点休息,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孟寒州内心:“算了,小楚难得有兴致,还是不打扰他了。要是明天实在起不来,我和老韩两个人去也行。”
像是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楚秋寒立马停止敲击键盘,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痛的肩膀,转身钻进被窝贴着孟寒州躺下。
被窝被捂得很温暖,在没有暖气的南方,两个人依偎着会好过很多。
孟寒州侧身在他额头上落下很浅的一个吻。
“小楚,你研究心理学的时候有没有听过一个概念。”
楚秋寒半张脸掩在被子下,闷闷的应了一声。
“叫黑色生命力。”
没人回应。
孟寒州垂眸,怀抱里的人已经靠着他沉沉的睡着了。
他温柔的笑了笑,轻声说了句:“晚安”
孟寒州不懂心理学,只是之前学过一点,可惜离开学校那么多年,很多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
关于黑色生命力的概念,也不过是前段时间他偶然刷手机了解到的。
是指一个人在经历了极端的悲伤、痛苦、压抑之后,重新拥有比曾经更强大的同理心,适应力,以及对情绪的掌控力。这些人都曾独自经历过一片黑暗沼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完全陷进去,只能亲手把自己撕碎。
等到黑暗里再次出现光明,就是他们破茧重生的那天。
孟寒州看到的瞬间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楚秋寒,一阵后怕。
他收紧环抱住楚秋寒的手,庆幸还好彼此都没有走散。
江崎爸妈住在破烂的筒子楼里,没有电梯,楼道阴暗狭窄,不过家家户户门前还贴着春联,放着杂物,看着邻里也还算温馨。
“警官,你们坐。”江母腿脚不便,晃晃悠悠的就要去给他们泡茶。
韩爽提前一步按住他,“阿姨,我自己来就行,您去那儿坐着休息吧。”
江母满脸皱纹,看上去比同龄的人老了不少,不过隐约还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她拍了拍韩爽的背,“辛苦你了小伙子。”
韩爽干笑了声,“不辛苦不辛苦。”
孟寒州看着步履蹒跚的江母,心里默默盘算,江崎比自己小了几岁,照理来说他妈妈也应该比李女士年轻啊,怎么看上去……如此沧桑?
“江妈妈都这样了,江崎还让他们老人家住在六楼?还没电梯,平时走一趟就能消耗他们半天的体力吧?”楚秋寒偷偷凑到孟寒州耳边道。
“你看家里摆设都很老旧,很明显江崎铁了心要和家里断绝联系。还有电视柜上摆的相框,里面江崎的部分都被剪掉了,可想而知闹的有多难看。”
楚秋寒摇头,不理解:“到底是亲生儿子,还真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都有脾气吧,谁都不想退让。”
江母一头卷发别在耳后,还是个时髦的老太太。她把衣服扯平,慢悠悠的坐下来,“抱歉啊警官,老头子前几天下楼不小心把腿给摔断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呢,不太方便。”
“没事。”
江母:“你们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噢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问问您……关于江崎的事儿。”孟寒州说完这句话已经做好江母变脸发火或者让他们滚蛋的准备了,结果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江母听到江崎的名字,竟然没什么情绪起伏,只是略带一丝无奈的笑笑:“我们和江崎已经很久没见了。他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韩爽把一杯热茶放在江母面前的茶几上,另外两杯放在楚秋寒和孟寒州前,说道:“我们只是例行询问,您不用紧张。”
孟寒州:“昨天我们已经见过于亮了,也了解了一些事儿。今天来是想再问问您,在江崎几次变化节点前,有发生过什么大事儿吗?”
江母知道他们在问什么,捧着茶杯,拧眉想了好久,“没有,没什么大事儿。”说着起身在上锁的铁盒里翻找了半天,找到一本已经发黄的笔记本,拍了拍上面积聚的灰尘,“这是江崎初中时候的日记本。我没看过,你们拿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日记本里前三分之一都是很简短的心情记录,没什么特别的,最大的事儿也就无非是偷偷改了试卷成绩拿回家给爸妈签字。直到上了初二,某一页开始用红笔写字。
“今天又要去补习班了。我不想去,哀求了爸妈好久,他们还是逼我去了,怎么办,我不想面对他……”
“我不会做数学题,我讨厌数学,难道全世界的人都一定要学会数学才算优秀吗?他今天又想**我,可是我跑了。”
中间两个字被用力划烂,楚秋寒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写的是什么。
“我要告诉所有人他是个变态,这样的人不配当老师!”
“等等。”楚秋寒又翻了一页,“从这里开始,字体就变了。”
孟寒州抬眼,江母手都烫红了,还死握住杯子不放,眼神有些躲闪。
“江崎初二的时候上过一个数学补习班是吗?”
“嗯。”
“他有和你们说过不想去,当时他说的原因是什么?”
“太久了,我记不清了。”江母心虚的喝了口水缓了缓。
孟寒州质疑:“是真的记不清了,还是你明明知道,却还要刻意隐瞒?”
楚秋寒:“据我所知,双重人格大多会有引子,而江崎的引子就是当年上的数学补习班。”
江母眼神飘忽,飞速回答:“也没什么,就是他上完课回来说身体不舒服,老师对他动手动脚的,还针对他。我当时没当回事儿,以为就是他不想去上课找的借口。我们给他报的补习班名额难抢还不便宜,我就让他忍忍。”
江母保守的描述只能骗过她自己,一方面她后悔于当时的选择所以一直不肯面对,另一方面老一辈的人打心眼里都会对这样的事情产生抵触情绪,甚至觉得恶心。
不过在场的重案组三人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楚秋寒不带一丝情绪的冷静分析:“江寻理性,对数字、秩序比江崎更敏感,笔迹工整,为人冷酷,是与江崎截然不同的另一面。很多时候江崎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江寻就会出来替他解决。日记里江崎的成绩变好,你们都归功数学补习班,实则不是。是因为江寻。”
“我听不懂这些,只知道他就是个疯子。什么求神拜佛我也试了,我就怕真像老一辈人说的,是江寻的魂还没走缠上了江崎。我们不仅搬了家,还找了道士做法,什么用也没有。”江母面目狰狞,“我经常去他哥的墓上求他保佑江崎,我跟他说,如果他真的爱江崎就不要缠着他了,什么用也没有。”
她喃喃道:“我真后悔生下江寻还给他取了名字,要是没有他,江崎也不会变成这样。”
话一出口,三人都愣了愣,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能从一位母亲身上听到这种话。不过至此孟寒州倒是更加清楚江崎的病怎么来的了,疯了一样把所有责任都归于玄学和早夭的儿子,愣是看不见自己身上的一点问题……不疯才怪。
江母冷哼一声:“医院死活不愿意去,非得说没病,还说他们互相都爱对方。这不是扯淡吗!”
“我就骂他,爱谁?爱你虚假的那个哥哥?爱上一个永远碰不到,只存在精神里的人?那怎么结婚生孩子呢?”
“他气疯了,我也气疯了,互不相让。隔天他就搬走了,连大学生活费都没要,我也不知道他这几年怎么过来的,我连他活着死着都不关心。他要是还这么执迷不悟,还是和他哥哥一样早点儿死吧,少给我们家丢人。”
刚才的温柔就像是江母带在脸上的社交面具,都不用别人出手,她就一点一点把面具给全部划烂,展露出原本青面獠牙的模样。
虽说没见到江父,不难猜,父亲对于这种事的反应与母亲比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算是知道江崎为什么不肯回家了。他喜欢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人。要是回家,所有人都会以各种方法杀死他的爱人,他怎么可能回家?”
“哟老韩,脑子转的还挺快,这都被你理出来了。”孟寒州坐在副驾打趣驾驶员道。
韩爽窃喜,“那可不。”
“江寻的出现是在江崎被补习班老师侵犯之后,那段时间的绝望,让江崎不由自主的想逃避这一切。这时候江寻出现了,对于江崎来说,江寻的出现替他抵挡了所有痛苦。渐渐的,江崎发现自己对于江寻的感情变了味,在他心里,江寻不只是哥哥,更是能随时出现帮他处理问题,遮风挡雨的存在。所以江崎不可避免的崇拜他,甚至爱上他。只可惜他们到底只是一个人,这段爱情也注定不会被别人认同……”楚秋寒望向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竟还为他们的爱情产生一丝伤感。
“我尊重爱情的一切形式。”孟寒州叹了口气,“不过这种爱情形式,更加符合这个案子里凶手的形象了。”
楚秋寒颔首:“嗯,经历过这样的事,确实很容易走向极端。”
“也许,我们得再见见这对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