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身影虽小,走得却极快,简竺笙小跑着才跟了上去。
“小朋友,你要去哪?”简竺笙叫住他。
听到有人叫自己,小男孩回过头,见有人跟来,空洞的眼神爬上恐惧,他拔腿便跑。
简竺笙认出这是徐家傲拼死救出的那个小男孩,见他往废墟的方向狂奔,简竺笙心暗不妙,立刻跟了上去。
废墟上处处是人,小男孩个子小巧,身形灵活,探照灯并不能把所有的区域点亮,很快简竺笙就跟丢了人。
她心里着急,虽然余震频率有减少的趋势,可仍随时会来,男孩一个人跑到废墟这边无疑危险万分,可四下张望都没有他的影子。
简竺笙心里有个推断,她凭着记忆往小男孩获救的方向找去,果然隐约看到一团小小的身影缩在残破的墙角。
明明已经获救,却还要往废墟跑,她推断这个小男孩出现了幸存者内疚。
灾难中自己的至亲死去,自己却幸存,相似的经历和情感的羁绊,会让幸存者对自己的存活产生强烈的背叛感,对这种背叛内疚不已,甚至想回到灾难发生的地方,和至亲一同死去。
男孩待的地方是建筑的一楼,上面还有两层楼房,这栋建筑已经塌了一半,剩下这半看起来也岌岌可危。
“小朋友,快出来,里面很危险。”简竺笙紧张对男孩轻唤。
男孩紧紧闭上双眼,并不理会呼唤。
见他没反应,简竺笙径直走过去,强行抱起男孩,他竭力挣扎。
“你放开我!爸爸妈妈死了,姐姐死了,爷爷奶奶死了,为什么我没死!”
他哭得声嘶力竭:“听说救我的那个哥哥也快死了,是我害了他,我不配活着,你放开我,我要去陪他们。”
从到达文水市到现在,简竺笙仅仅休息过刚刚的十多分钟,体力已然不支,男孩的竭力挣扎让她束手无策。她试图向周围的人求助,可这一片白天才大规模搜索过,现下没人在这边。
她咬咬牙,拼尽全力想把男孩从建筑里拖出去,可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地面再次传来震动,晃动幅度很大,这次余震的震感前所未有地强烈。
简竺笙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拽住男孩的手在晃动中脱开,她慌张地想再去拉住他,男孩却先反应过来,像头小牛似的向她冲撞而来,把她撞出建筑又立刻跌跌撞撞缩回里面。
楼房上的砖头纷纷砸下,半栋房子如儿童积木一般随着震动摇晃着,简竺笙想也没想便冲进里面把男孩拽到墙角,脚步停下的一瞬,房子轰然倒塌,简竺笙被倒下的墙死死压住,四周没有一点光源,双目猝然陷入黑暗。
所幸他们在墙角,三角结构给他们预留了一点生存空间,但也并不充足。
胸前满是砖头瓦砾,尘土钻进口鼻,她忍不住呛咳,可背部被墙面紧紧压迫着,胸腔的每次扩张都艰难无比,连用来放松的深呼吸都沦为奢侈。
“咳咳,你还好吗?”不知道小男孩怎么样了。
“姐咳咳,姐姐,对不起......”男孩的声音听起来痛苦极了。
简竺笙松了一口气:“不用道歉,是我自己愿意救你的。”
“小朋友,你好勇敢啊,明明那么危险,你第一反应却是把我撞出去,你比姐姐厉害多了。”
男孩哭出声:“可我还是让你被埋住了,为什么总是这样,我就是个灾星......”
男孩被压在简竺笙右侧,她的右手被卡住,想伸出左手去摸摸男孩的头,可左手伸不过去,只得无奈作罢。
她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金坤。”
简竺笙柔声道:“金坤,你不是灾星,你是林家的希望。”
林金坤没有说话,简竺笙看不见他的神情,衣物摩擦的声音能感到他在摇头。
“你是不是觉得家人都走了,唯独你活下来,你对不起他们,你应该和他们一起死去才对?”
“嗯......”
“金坤,如果,我是说如果,在震中死去的是你,活下来的是你的姐姐,你会对她说什么呢?”
林金坤沉默着,半晌才开口:“我希望她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如果她说自己就是颗灾星,不配活在这世上,你会对她说些什么呢?”
林金坤情绪激动:“不是的,不是的,姐姐怎么可能是灾星呢?能活着多幸运啊,我想像王枫哥哥和若兰姐姐一样上大学考出去,以后有钱了我还想买个游戏机,我没办法实现这些愿望,但姐姐还可以啊。”
待他情绪平复下来,简竺笙轻声道:“金坤,相信这些话也都是姐姐和其他家人想对你说的。”
林金坤啜泣着:“可那个救我的哥哥......”
“那你觉得他会对你说什么呢?”
想到徐家傲,简竺笙心里感到一阵钝痛,但她想徐家傲一定不希望林金坤永远困在自责中。
林金坤抽噎着开口:“我明白了,姐姐。”
地面再次晃动起来,他们对震感早已熟悉,可困在漆黑一片的废墟和在宽阔的地面感受截然不同。身躯被死死裹挟动弹不得,耳边传来大地震动的轰隆声,砖头和瓦砾掉落的声音砸在头部上方的废墟处,仿佛一下下地砸在天灵盖上。
轰隆隆的巨响传来,似是出现了二次坍塌,本就狭窄的生存空间被再次压实紧缩,紧紧的压迫感使呼吸都变得痛苦。
林金坤带着哭腔:“姐姐,我们会死吗?”
简竺笙心里也害怕极了,身体的不舒服被黑暗放大,被束缚的无力感令人绝望,可她不能慌,越是这样越是要稳住。
她费力回应:“不会的,你看啊,两次余震都没带走我们,我们不会轻易死的。”
“姐姐你还好吗?我有点喘不上气。”林金坤难受极了,“我们会被找到吗?刚刚好像上面又塌了。”
“一定会的。”简竺笙轻声安抚,胸腔被紧紧压迫导致说话十分艰难。
一定会的,她坚信宋一楠一定会找到她,哪怕只是一具尸体,宋一楠都一定会找出来。
说话变得痛苦无比,在废墟里他们不敢睡,怕一旦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也很担心错过救援,两人约定好每隔一会就叫叫对方,确认对方的安好。
压迫使吸入肺里的空气变得稀薄,简竺笙本就疲惫不堪,现下更是因缺氧脑袋昏沉,靠意志强撑着不昏睡过去,可意志逐渐不抵身体的本能。
林金坤发现了她的异样,想努力讲笑话逗她开心,简竺笙制止住他。
她声音虚弱:“保存体力,要是姐姐没听到救援的声音,还要靠你呢。”
林金坤听话地闭上了嘴。
她的左手在黑暗中摸索,总算摸到一块尖利的玻璃片,她咬牙往肩膀上用力一扎,冷汗从额间冒出,疼痛使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她死死咬住牙关,努力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不让林金坤察觉异常。
只要大脑犯晕她就用玻璃片扎自己,她心里有个信念,除非死亡,否则无论如何都要清醒地离开废墟。她不敢去想宋一楠现在是什么状态,如果两人交换,现在是宋一楠被埋,她想她会疯的。
而且自己是在宋一楠眼皮底下出的事,他似乎害怕无能为力的感受,只是小睡一会她就出了事,她真的很担心宋一楠会陷入强烈的自我否定。
如果能活着离开这里,她想在第一时间抱抱他,哪怕跟他说一句话都好 ,至少别让他看见在废墟中不省人事的自己。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废墟上都没有动静。
在黑暗中,对死亡的恐惧和身体的不适都将时间的流逝无限放慢,不过只要想到宋一楠简竺笙便能压下心中的不安,她坚信此刻宋一楠一定在找她的路上,也一定会找到她。
她真的好想他,这是她第一次亲身离死亡这么近,活着这件事看起来如此理所当然,却原来是这世上最大的幸事。
她也好想妈妈,好想柯叔叔。
妈妈和柯叔叔才刚领证没几个月,她多想一直见证他们的幸福。这次来援灾她只匆匆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就出发,妈妈他们要是知道自己被埋该有多心疼多担心啊。
万一自己......回不去了,她连爱都没还好好跟他们表达过,怎么能不遗憾呢?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之前真挺可笑的,在死亡面前,曾经的那些经历算什么呢?简衡杰的那些事情此刻在生离死别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妈妈和柯叔叔对她的爱,宋一楠的无限温柔,朋友们带来的支持和快乐,她多么庆幸面对死亡时脑子里的画面都是美好的。
想到领证,她又忍不住想到宋一楠,她心里也一个劲地冒出遗憾。
她还没和宋一楠结婚呢,她忽然就顿悟了,把结婚看作利益的约束是简衡杰的思维,怎么能代表她呢?她很懊恼为什么如此简单的道理之前就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她想通了,她想和他结婚,她想和宋一楠的感情有进一步升华。
她想让宋一楠成为她的丈夫,而非仅仅是男朋友。她希望他们的感情能得到这个世界规则划定的认可,能受法律的保护合法成为一个叫家的组合。
大脑又昏又沉,眼皮变得更加不听使唤。她熟练地将玻璃插进左肩,她能感受到温热的血顺着肩膀滑落,可身体被反复刺激,大脑在体力透支和缺氧中早已对疼痛迟钝,她只能一遍遍地想着宋一楠和妈妈他们,才能让大脑勉强维持运转不至昏厥。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上面有人在喊她,可她都快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