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日的下午张祁仁才醒过来,他觉得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他并不知道昨晚的段倚梅偷偷看过他,他只知道他睡觉睡得很舒服。
他收拾好自己走下楼梯打算就这样离开,却不想碰见了段倚梅。
“不好意思。我这几天有些累,张府最近人多,我也懒得应付,就自己过来了。”张祁仁开口想表达些歉意,段倚梅也只是点点头。
“又要去忙了吗?”段倚梅语气中透露着些许疏离,这样的对话方式,张祁仁从前也只在他和别人之间看到过。
“是,昨晚打扰了。”
这句话说着张祁仁就打算离开,却不想被管家拦住,塞了一个饭盒给他。
张祁仁看向段倚梅,段倚梅也懒得看他,起身向楼上走去。
两个人之间就这样,便纵有千种话语,也无法开口。
张祁仁收下了饭盒,等到了家后打开。里面是他最喜欢吃的兔子肉。他叫家中的下人热了热,就着米饭,他又再一次吃到了熟悉的味道。
刘澄良从北平撤回金陵后,起初有些颓唐,后有了林寒还有张祁仁安慰好了许多。然也刘澄良一回,张祁仁也知道留给自己在金陵的时日也不多了。他去前线是早晚得事情。
张祁仁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凤显和令熙都已经三岁了。张令熙和张祁仁反而亲近,虽然不大,相比于张凤显,她倒是常常问着家庭教师爸爸在哪里。
而张凤显大概是跟着张祁学的时间长些,和张祁学的儿子,还有张祁学更为亲近。
赵皎仪从前也想过,会不会凤显太亲近张祁学,会不爱自己的亲生爸爸妈妈了。张祁仁听了后反而觉得都是些无所谓的东西。
小孩子都是喜欢玩的,他若喜欢跟张明台一起玩,就让他去玩吧。这是张祁仁告诉赵皎仪的原话。
赵皎仪对此不置可否。
现下刘澄良回来了,他有时候空闲反而也都弄起来了两个小孩子。
不过他也偶尔会像张祁仁问起在曲水苑住着的那个人。
张祁仁只说着分手了。听着两个人就这样算了,刘澄良心里始终也有些遗憾。张祁仁觉得好笑,毕竟他自己都没说什么了,刘澄良反而开始关心起来。
刘澄良是从小和张祁仁一起长大的,他当然知道张祁仁和谁在一起开心,张祁仁喜欢谁。
可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1936年初,也过完年不久。张祁仁就接到通知,要去前线了。和刘澄良一起,而刘澄良再次充当的是张祁仁的副将。
张委员对着张祁仁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万事小心。他最爱的儿子,要去前线了,他说他再也难以睡上一个安稳觉了。但他说,一定会保证好他儿子的安全。
张祁仁表现出轻松的样子。他告诉张委员,自己大大小小的战役也参加过不少,这一次没关系的。他是一个常胜将军。
张祁仁要离开金陵了,他交代了许多的事情,可还有一件事,他想看看段倚梅。哪怕两个人都分手快一年了,可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他。
张祁仁承认了,他最爱的人就是段倚梅。其实在两年前他就承认了这个事,只不过他太有恃无恐了,后来搞砸了这段关系。
他回到卧室里,拿着从书房里拿出钥匙,打开了床头柜的锁。里面躺着一块黑色的玉牌。
他带着这块玉牌在夜晚驾车,又再一次到了曲水苑。
张祁仁看着段倚梅睡着的卧室的灯光已经熄灭,他问着管家知道段倚梅才洗过澡不久,正好打算休息。
应该还没睡着。
张祁仁心里这么想着,未经过段倚梅的同意,就打开了主卧的房门,轻轻走了进去。
又是许久不见了。
他看着段倚梅侧身的背影说不出口。段倚梅也没睡,哪怕分开了这么久,他也还是能够通过脚步声分辨出,向着床边走来的人是张祁仁。
“这么晚了,有急事吗?”
段倚梅从床上坐起先就开口,问着张祁仁问题。
张祁仁在黑夜中张了张嘴没出声。他总觉得有些事说出来了,显得他矫情。
他走过去蹲下,将那块玉牌系在了段倚梅的脖子上。
“怎么了?”段倚梅察觉出了一丝的不对劲,用着和从前一样温柔的声音问着张祁仁。
张祁仁听到了熟悉的温柔的嗓音,手顿了顿,他抬眼看着段倚梅的脸。
“这玉我从前过世的母亲留给我的,这是她的遗物。听我爸说,这还是她一开始怀我的时候,去寺里面求来的。”
张祁仁把玉牌在段倚梅的脖子上后,手也放了下来。他想去顺手牵着段倚梅的手,可还是怕这样的动作让段倚梅不高兴,遂两只手搭在膝盖上自然的垂下。
段倚梅听后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可是心里隐隐有了些担忧。他的手向着胸口冰凉处摸去,摸到了那块玉牌,然后也攥在手里摩挲着。
“听说我母亲当时没什么可求,只愿我一生平安。所以,这玉牌也算是护了我这半生的平安。我从前打仗的时候也会带着的……如今,我想把它给你,我希望,它也能够保护你……平、安。”
张祁仁用着近乎沙哑的嗓音说出了最后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忽而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觉得自己不算是这种特别感性的人,不过幸而没开灯,不然他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段倚梅听着张祁仁说的话,知道这玉牌贵重。于是立刻想着解下张祁仁刚才给他带上是打的络子。却被张祁仁一下子抓住手制止着她的行为。
“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段倚梅轻声说话。
可是手就这么一直被张祁仁抓着,没办法,他只能先口头说着收下,然后让张祁仁放手。
“祁仁……怎么回事?”好久没叫的名字,此刻也显得有些陌生。可他分明感受到,今晚的张祁仁,似乎有些不对劲。
“段倚梅……宝贝……以后,你跟着谁都好,我不会再干涉了。其实这一年来,我也没有怎么干涉。倘若你有什么难事,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找皎仪,她会帮你的。”
“张祁仁。”段倚梅叫着他的名字。“到底怎么了?”
“我要去前线了。”张祁仁垂下头,其实他这一次心里面也没什么底。
“……”段倚梅一下子红着眼睛,透过月光看着他。“所以你今晚来,是专程跟我告别的吗?”
段倚梅有些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砸在了张祁仁的手背上。
张祁仁的手抚上他的脸。“宝贝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只是担心……我担心我这一走就是许久,我放心不下你。”
说完这句话,张祁仁又将手收回。“我知道我以前做那些事情你不肯原谅我,但是,我舍不得你……我真的很爱你……”
段倚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也心下一软。他总见不得张祁仁流露出一点的悲伤难受情绪。
“好了。”段倚梅主动握着张祁仁原本想收回的手。“我早原谅你了。祁仁,我想你平安回来。只要你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你说你担心我,可我同样的,也会担心你。”
张祁仁眼眶湿润。
他一下子抱住段倚梅,将头埋在段倚梅的颈窝里。而段倚梅却感到锁骨处的衣料有些被沁湿的冰凉。
张祁仁哭了。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他不曾想,像张祁仁这样性子的人,有一天也会因为自己而流泪。
尽管段倚梅如今很想看清楚张祁仁眼睛红红的,控制不住流泪的模样。可是他知道张祁仁性子,还是没有开灯,假意给他留些面子。
“这块玉……”段倚梅轻声开口。他深知这玉牌的重要,也知道这玉的寓意,他还是想让张祁仁带着它。可偏偏张祁仁却一直不肯。
两个人僵持了许久……
“好。”段倚梅最终点头。“这玉我先暂时帮你保管着,等你平安回来了,我再将它交还给你。”
张祁仁还是怕自己留在这里让段倚梅心里不舒服,正打算送完了玉离开的时候,段倚梅却拉住他的手腕。
张祁仁不可置信的回头看着他。
“我说过了,张祁仁。我原谅你了。”
猝不及防。段倚梅一下子站起来,走到张祁仁身边仰头吻住了他。
张祁仁一开始有些震惊,后来逐渐的慢慢接受。
一番唇齿相交后,段倚梅抬头看着夜色中的张祁仁。然后指着一旁的衣柜说道:“你的睡衣还在,也常常清洗着,你去看看吧。”
张祁仁的内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似的,他走过去打开衣柜的门。用手抚摸着一件件自己曾经穿过的睡衣,如今也还是被段倚梅整整齐齐的挂在那里。
段倚梅没有真正的不爱他,张祁仁心里面明白。
段倚梅只是想看张祁仁有没有真正的把自己放在心上,或者说他只是想很明明白白的感受到,自己是被张祁仁偏爱的,是张祁仁最爱的。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