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取悦我

水声停止了。

刘梦只觉得思维和身体之间忽然干涩无比，她动作僵硬而迟钝地低头看了眼浴缸，惊奇地发现，水波和雾气居然被某种力量凝固了。

她试着抬手拨弄它们，就见眼前的画面竟像是绘画软件上的图层，图像跟随着鼠标——她的手指被拉细拉长，一松手，就会再度撤回成原样。

这个窄小的浴室，此刻似乎已经完全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

刘梦紧蹙着眉闭上眼，尽可能在海浪般的无边喜悦中捕捉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叶小船，竭力保持着神智的清醒。

否则，她怀疑自己会立刻扑倒在浴缸不远处的那个“人”身上。

——该死的外核物质！

这些东西如此兴奋，她合理怀疑，眼前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卫斯理曾含糊提到过的，处于另一维度的“灵魂”体？

“你竟然，还能保持清醒。”

男人话虽这么说，可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都平静无波，仿佛回到了和刘梦初遇的那天晚上，却又远比那天来的要冷漠无情，高高在上。

如同人类对待自然界中的一只蚂蚁，没有喜爱和恶意，而是目空一切的无视。

更可悲的是，刘梦甚至无法做一只自由的蚂蚁。

她的意志，此刻正和外核物质抢夺这具身体的主权，如果失败，恐怕就会沦为丧失理智的傀儡。

但不知为何，刘梦还真有一丝好奇，如果她此时此刻真的完全丧失理智，到底会做出些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来。

眼下，她混乱的大脑像喝醉了酒一样，嘴里根本说不出流利的话语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近。

在这个完全由对方掌控的空间中，刘梦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视线真的能够化为实质。在对方与她对视的瞬间，眼球上便传来说不出的刺痛。

但她眨了眨眼，脸颊却丝毫没感受到疼痛而导致的生理性泪水。

——因为一切都被凝固，停滞了。

这就是所谓的掌控空间规则的能力么？

她不由得好奇，是否她现在给自己一刀，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口和鲜血呢？

这个无厘头的猜测让刘梦自己都想发笑，但很快，更令她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男人伸手，指尖触碰了她刚才舔舐过的指尖。

下一秒，她眼球上的疼痛居然不翼而飞。

难道，他甚至能操控、改变她的一切感知么？

这种事情还是太超模了，太恐怖了。

刘梦倒吸一口凉气，但紧接着她和那双泛着碧蓝波光的双眼对视后，又想起这双眼睛可以看穿自己所有想法的事实。

果然，下一秒：

“你无法在我的维度里，伤害自己。”

男人屈尊降贵般地俯下身，在如此近的距离里，那双眼睛拥有着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沉沦的致命吸引力，但当他开口时，吐露的却又全都是不容置喙，令人绝望的话语：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心脏里，有我的东西，你只会在我降临的瞬间，化作时空夹缝的碎屑。”

刘梦呼吸一窒。

她清楚对方没有骗她的理由。

但是，她总觉得对方还有话没说完。

“不要再挣扎，人类。成为我的傀儡，受我控制，是你唯一的选择。”

说着，男人忽然靠得更近了些。

背对着光源的脸在碧蓝色波光的映衬下，终于露出一抹冷肃而锋利的杀机，“或者，我现在就从你的心脏里，拿回我的东西。”

“放心，看在你供养过我的份上，我不会让你感到痛苦。”

——

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要么就是彻底交出自己，甘愿成为傀儡苟延残喘；要么就是宁愿被破开心脏，也誓死不从。

当然，也会有人不想被破开心脏也不想成为傀儡，试图周旋。

如果在这之前，刘梦百分之百是第三种人。

她只会暂时屈服于对方，实际上蛰伏起来积蓄力量，伺机而动，最终拼尽全力反杀。

但此时此刻，刘梦和眼前的男人对视着，感受着身体里那从头至尾都没有变化过的，纯粹的快乐。

她的嘴角突兀地勾起了一抹笑。

男人冷漠地盯着她，眉头却细微一皱。

刘梦毫不畏惧，试着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果然有余力说话了。

于是她终于问出了一个，听上去似乎十分愚蠢的问题：

“我心脏里的外核物质被你取出来后，我会直接死掉么？”

这其实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

然而，男人面上虽然依旧毫无波澜，却微妙一顿，没有正面回答：

“你说呢。”

刘梦见状，心道果然如此。

没错，男人刚才的话听起来杀气腾腾，但明明在眼下这个诡异的空间里，他能随意控制水流和雾气的状态，甚至剥夺她的一切感官，让她无法伤害自己。

而从“食物”身上取回外核物质这种事情，他曾做过无数次。

早在她和他相遇的那个晚上，他就坦白“只要拿回被夺走的外核，我就能帮你恢复正常”，说明只要条件允许，他其实是可以轻而易举地保住她的性命的。

但眼下，他们连军方航空把外核藏在哪儿都不知道。

此刻他却说，他能“现在就取出你心脏里的外核物质”。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刘梦忽然轻轻握住了男人与自己手指相抵的指尖。

她叹了口气，柔声问道：

“或者说，你在没有外核的情况下帮我恢复成人类......你会直接死掉么？”

——

男人眼中碧蓝色波光一闪，眼看着还要再说些什么。

刘梦赶在他出声前，掷地有声地一句话“打断施法”：

“我饿了！”

刹那间，整个浴室仿佛是被咒语破解了禁制的空间魔法阵。

那种无处不在的压制感陡然消失，水流和雾气立刻“活”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沿着之前的轨迹，重新拍打她的身体，熏湿她的眼睛。

男人......卫斯理微微瞪大了眼睛，流露出一丝紧张，紧接着又反应过来，“不对，我明明......你骗我！”

“拜托啊，是你先想要骗我的好嘛！”

刘梦也叫起来，尾音却又带上了点儿笑，毫不客气地道：“就你那点儿现学的演技，还想着骗过我么？”

这么说着，她眼睫一颤，一颗豆大的泪滴却滴答一声，跌落在了缸壁上。

可这一声，在卫斯理耳中却犹如巨响。

他是第一次见到刘梦哭。

这个画面几乎让他瞬间瞳孔紧缩，碧蓝色波光来回地明暗闪烁，最终却妥协般地熄灭。

明明流泪的不是他，他却露出一副难受的表情，胸膛猛地起伏两下，最终竟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浴缸前。

几个小时前，卫斯理以为自己学会流泪，是因为终于懂得即便再痛苦，人类的爱里也必须有尊重和放手。

于是，他有了一个立刻就能执行，而且一劳永逸的计划。

前提是，他不能强迫刘梦，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能量，能保证在她反抗时完全不伤害到她。

所以，他只能......引诱她。

就在刚才，无论刘梦是暂时同意做他的傀儡也好，还是绝不愿受他控制也罢。

只要她心防松懈的一瞬间，他就能趁虚而入，用所剩无几的能量，帮她取出盘踞在心脏之中的外核物质。

在这之后，卫斯理会利用手中所有的外核物质，制作一枚特殊的“炸弹”。

只要军方航空得到这枚“炸弹”，带回了内部进行秘密研究。那么在一定范围内，他会用燃尽意识体的所有能量，亲自引爆被军方航空藏匿起来的整个外核。

玉石俱焚。

这样一来，刘梦和她的朋友们就没有了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威胁。

太阳照常升起，地球照样旋转。

只是消失了一颗，再也不会亮起来的星星。

想到就行动，于是卫斯理从回到套件开始，就在计划着这一切。

他甚至还能在“死”前，得到一个吻。

这就足够了。

卫斯理唯一没想到的是，刘梦似乎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他的行动。

她太敏锐了，甚至猜到他会因此消散，迎来真正的死亡。

......他这才懂得，原来看见深爱的人哭泣，是比起自己流泪，还要痛苦万分的事情。

——

刘梦身体里那股狂潮般的愉悦，终于随着那熄灭的碧蓝色波光消散。

但留下的余韵却像四散的电流，到处乱窜，几乎要将所有感官的敏感阈值击碎至谷底。

就比如此时此刻，她不过是握住了卫斯理的手，却觉得自己的指尖传来一阵阵酥麻，让她十分想.......再多触碰一点。

可一想到刚才这个胆大包天的地外生物打算做什么，刘梦心中就火冒三丈。

于是，尽管对方已经惨兮兮地跪在浴缸前面，眼泪像小溪流一样从那双漂亮的淡绿色眼睛里不断滑落，她还是硬起心肠，啪地把他的手甩开，身体向后靠去。

“为了我和我的朋友的安全，我绝不会和一个没有求生欲望的人合作。”

她撇过脸，语气冷淡地下达最后通牒：

“你走吧。”

卫斯理终于慌了。

但刘梦说的都是事实，而且他依旧不觉得自己的计划有什么问题，只能试图挣扎：

“不是的......我帮你取出外核物质后也并不会立刻死亡。我会找到我的外核，你相信我，到那时候我就能——”

“就能和军方航空同归于尽，我说的没错吧！”

刘梦冷笑一声，“你还想骗我。要是真能毫发无伤地找回外核，你早就去做了，何必一直委屈自己和我虚与委蛇？”

她顿了顿，终于将一个在脑中埋了许久的疑点袒露出来：

“真当我傻是么？你以为我没发现，有一个人身体里也有外核物质，却对你有恃无恐。我猜，是因为你根本就无法对他——海顿·扬动手，是不是？”

没错，就在当初刘梦与卫斯理重新汇合后，她一直以为海顿·扬这个大反派，已经被卫斯理在星途生物研究所里解决了。

直到今天上午，她得知云从灵失踪了。

这种将普通平民当做手中棋子，干脆果断毫无人性的做法，短时间内不太可能出自两个人之手。

也就说，海顿·扬很可能真的活着从卫斯理手中逃掉了。

刘梦打量着已经无话可说，皱着眉一脸无措，下垂的眼角和嘴角里带着无限委屈的卫斯理，心中轻哼了一声。

她眼睛转了转，忽然改口道：

“不过，我也可以相信你，同意你一个人去送死。”

卫斯理眼睛一亮。

可不知为何，听见刘梦这样说，他心中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他不由得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么？”

刘梦点了点头，一顿，又摇了摇头。

她将卫斯理没被浴缸遮住的身体打量了一遍，从那双委屈巴巴的湿润双眸，到水润的淡色嘴唇，然后是修长脖根上明显凸出的喉结，再滑到解开了一颗扣子衣领处露出的锁骨......

那眼神并不清白，甚至可以说十分露骨。

接着她笑了起来，意有所指道：

“你骗我这一回，现在还想要我相信你......那么，总该要付出些代价，你说对吗？”

毕竟，今晚都折腾到这个地步了。

还好她理智始终在线，没能着了这个地外生物的道儿。

要是真让他神不知鬼不觉，自以为对所有人都好地去送死了......这么可口诱人的身体，仅一张海报就能引起所有人疯狂追捧的“神”，死前她连一口都没吃上，这不亏大发了么？

刘梦赌气般地心想，既然如此，她可就不客气了。

她要——亵神。

“衣服全部脱了。”

这一次，换成了刘梦对卫斯理下达命令。

她歪着头，笑得不怀好意，像是古西方神话里专挑神明下手，引诱其堕落的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