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道琴来之前,校辩论队一直徘徊在解散的边缘。
那时候的辩论室,俨然成了棋牌室,学生们聚一起玩跳棋的时间都比辩论的时间长。关道琴就是在这种没有教练,没有经费的条件下,把辩论队保住的。那时候和她在一起组织辩论队的只有辛子娟一个。
听到这里,尹雪亮有些不理解,明明是一起战斗的好友,怎么到了这幅田地,她不由得脑补出了一出大戏。
她说:“我知道了!她俩都是元老,但是现在队长确是关道琴,辛子娟她不服。”
江楠托着她那沙哑的嗓子的说:“不是,是因为……”
尹雪亮抢着说到:“关学姐长得漂亮,辛子娟嫉妒!”
江楠托着她那沙哑的嗓子的说:“不是,是因为……”
尹雪亮抢着说到:“她们两个的辩论理念不合,所以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江楠托着她那沙哑的嗓子的说:“全错!是因为……”
尹雪亮没有打断她,她反而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江楠:“辛学姐在高中的时候就学习过辩论,算是有些经验,关道琴当时是辩论小白,所以一有不会的地方就会去问辛子娟。一来二去,辛子娟就不高兴了。”
尹雪亮问:“为什么?她嫌关学姐烦?”
江楠说:“倒不是觉得烦,但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尹雪亮:“那是因为什么?”
江楠说:“辛子娟觉得既然关学姐问了她问题,就应该给她报酬。”
尹雪亮愣住了,那表情和关道琴当年一样。
江楠说:“关道琴不是差钱的人,也不是舍不得买东西回礼。只是她从小到大,周遭的氛围,相互借笔记、问问题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如果别人找她问问题,她也会无偿帮忙的。所以她脑子里压根就没有这种意识。”
“关学姐觉得相互帮助,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谈不上什么报酬不报酬。但辛子娟可不是这么想的,她认为既然我帮了你,你就应该对我表示感谢。她也不是非得要钱,都是学生,买一兜子零食也好啊。”
尹雪亮说:“那让关学姐就给她买一兜子零食算了。”
江楠的表情透着可惜:“如果当初辛子娟把想法说出来就好了,但是,这种事情,她又不好意思说,结果就是关道琴什么都不知道,辛子娟暗自生闷气,心理越来越不舒服,所以她就开始……传关学姐坏话!”
这下尹雪亮算是知道,那些关于关道琴的流言都是怎么来的了
江楠:“那个时候我刚上大一,刚进辩论队就听到那些流言,比现在传的难听多了。可是我又不是死人,我自己和关学姐接触下来,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有一次,辛学姐和我们这些学妹学弟在一起,大家聊着聊着,她就开始说当年的事,还叫我不要跟关道琴深交。我当时没忍住,回呛了她几句,我说:这事都过去多久了,为什么辛学姐总把这些小事放心上,而且大家来辩论队这么久了,谁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有数。大家总听辛学姐说关学姐坏话,可关学姐从来没说过辛学姐你任何不好的话。”
尹雪亮:“这下她该脸红了吧。”
江楠啧道:“没有,她说:因为你关学姐有错,所以我能说她,她说不出来我的坏话,是因为我没错。”
尹雪亮:“呃…好吧。可是就因为这么件事,就传这么多流言也太过分了,连我都听说过,说关学姐背地里有男友,还说不止一个。”
江楠:“这就是流言可怕的地方,原本辛子娟只是说关道琴为人傲气,说话硬硬邦邦也不温柔,不知道那些男生为她神魂颠倒什么,有的甚至说只要关道琴愿意交往,谈地下情也行。结果传的过程中越来越离谱。后来,这些流言的发展,也超出了辛子娟的想象,她原本只是说了程度一级的坏话,结果不知道怎么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级别了。直到很久之后,关道琴才知道,她的风评变差,起因竟是因为问了几个问题没给买零食。”
江楠叹口气,尹雪亮也跟和她叹了口气。
江楠职业病发作,说:“我看下一次的辩题不如拟一个,好友问我问题,我应不应该收费?或者,我找好友帮忙,应不应该给报酬?”
尹雪亮:“嗯,我觉得这个问题,主语就有很大的弹性,好友?同学?一般同学?都有再细化的空间。其实,对我来说,就算是关系一般的同学问我问题,我也不会要报酬。我倒是觉得,这跟帮的这个忙的大小有关,我们帮了一个小忙,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帮助,是再正常不过的社交,而且这世界上有太多谈利益的地方,总是谈利益太冷漠了。”
按照江楠学姐平时的生活习惯,她也是不要报酬的那一方,但此时,她眼角闪过一丝星芒,忽然想练练尹雪亮,来一场小型的辩论赛。
江楠说:“这位同学,为什么谈利益就是冷漠呢,其实我觉得不避讳谈利益才是对的,我们把一切需求明明白白的讲清楚,而不是糊里糊涂的。就像道琴和子娟之间,子娟如果当初就明明白白的和道琴说清楚,你问我的每一次问题,我都是要收费的,或者问一个问题,你得买一样东西给我,比如一瓶酸奶之类的,这就不会出现之后的问题了。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为什么很多最后家族企业,好友创业,最后都是不欢而散,就是事前的利益分配没有说清楚。”
尹雪亮知道这是江楠学姐要锻炼她,她眼角也闪过一丝星芒,说:“对方辩友请注意,我方从来不忌讳谈利益,只是帮忙有大小,如果我只是让你帮我一个小忙,我们拿讲题为例,我有几道题不会,请你帮忙讲,如果你是我的朋友,我可能不会给你报酬,但不意味你亏了,因为我们一直处于长久的相处过程中,咱们两个人之间是经常会出现你帮我一下,我帮你一下,而人与人就是通过这些互帮互助来增进感情的。但是如果我说要让你每天给我补课一个小时,连续一个月,那我就得给你报酬了,因为这不是小忙,对方要付出巨大的精力和时间,当然一般这种情况下,我们也不会去找自己的朋友,我会直接找老师。其次,江学姐把一些家族企业和朋友创业最后不欢而散的理由归为利益没分配好,这是非常非常片面的,小女有幸,应该说是不幸,亲眼见证了一对兄弟的创业,从一开始的其乐融融畅想未来到不欢而散……”
尹雪亮开始回忆老爸那波澜壮阔的创业史,之,我爹是如何将家底败光的。
“更多的时候,是管理及决策观念不合,一般能赚到钱的时候,大多还能凑合在一起,压到骆驼最后的稻草是不赚钱和赔钱,这个时候就会开始相互埋怨对方:如果当初听我的就好了,如果当初采纳我的意见就好了。引申一段题外话啊,在此奉劝各位,不要和自己的兄弟、好朋友合资创业。”
尹雪亮喝了一口水,接着说:“话题有些远,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比如你说,帮我带份麻辣烫回来,麻辣烫的钱,当然我会自己付,但是如果你跟我讲报酬,那我是不是还应该付五块钱跑腿费啊,对方辩友可能说,人家要五块钱也无可厚非,但是,为什么现实生活中,很少有人去要,因为,在所有能用金钱去衡量的东西中,有一种东西它的价值最高,最无价,最无法准确计量,它叫做‘情’,我们每一次为对方的付出,就是一种情,今天我帮你一下,明天你帮我一下,今天我麻烦你一下,明天你麻烦我一下。我们为对方做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甚至没有机会为对方做大事,人与人之间,朋友,亲人,爱人,都是在这些小麻烦,小帮助之间织起一张有温度的人情网。”
江楠回:“那么对方辩友,我问你,大忙?小忙?谁来界定,你如何来界定,什么是大忙?什么是小忙?我还是拿道琴和子娟的那件事情举例子,道琴觉得是小忙,子娟觉得是大忙,如果当初,就将所有的帮助给予一个单位衡量,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你说对不对?”
在辩论中,不管对方说的对或者不对,先扣上一句:“对方辩友说的不对!”
尹雪亮回:“大忙小忙应该有一个普遍共识,如果这个共识不成立,那我们没有辩下去的必要,这个共识可以是一定范围内的,就像借钱,比如对于小学生,对于大学生、普通工薪阶层、富二代,他们对于借一百块钱的感受是不一样的,同样对于大忙小忙,都是在一个同等的圈层内,而朋友之间的相互帮忙,说明我们只在同一个圈层内。”
江楠:“所以,以现在的分歧,我们干脆把所有的小忙大忙都标一个价,岂不是更方便吗,而且刚才对方辩友也说了,人与人之间相处,今天你帮我一下,明天我帮你一下,其实就是报酬,只是你们省略了中间兑付环节,最终的结果是都是互不相欠。”
尹雪亮说:“既然对方辩友说,大忙小忙都标个价,那不妨您说说看,这个价怎么定?我们依旧拿关学姐和辛学姐的事情来说,关学姐觉得这个忙值一块钱,辛学姐觉得值十块钱,到时候辛学姐心里会怎么想,好你个关道琴,拿一块钱来侮辱我。对方一直在说,将所有的东西标价化能减少矛盾,如果真是如此,这不是减少矛盾,是在增加矛盾吧。”
江楠说:“所以就像你说的,大忙小忙既然可以在一个共同的圈层内打成某种共识,那么我们也可以把价格共识化。”
尹雪亮摇摇头,说:“如何达成共识,首先我们都知道,越抽象越容易达成共识,越具体越不容易达成共识,价格是具体到不能再具体的东西。而且,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对不同的人,同样的价格,有不一样的感受。就拿搬砖来说,同样是搬砖,在我的老家搬砖一小时和在大城市搬砖一小时可不是一个价钱。对于不同的人,同一件商品,因为价格歧视能卖出不同的价钱。其次,既然有价格,那么就有砍价吧,我先不论有些人砍价能力高,有些人砍价能力低,那我们的生活不就天天处于砍价的的氛围里了吗,还有其余时间去交流学习,体验生活之美了吗?”
江楠很清楚尹雪亮的辩词漏洞很多,她自己的漏洞也不少,但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辩成这样,对于一个初学者已经不错了。
下面是双方结辩环节,先开后结。
尹雪亮说:“咱俩谁先开的来着?”
江楠说:“好像不清不楚,那我先说吧,你后结。”
江楠结:“我方认为,好朋友找我帮忙要不要收报酬,要。首先不要避讳谈利益,不要觉得谈利益就是一件很伤感情的事情,我方恰恰是因为注重感情,才会将利益谈的清清楚楚,所谓先小人后君子,勿谓言之不预也,我们只是提供给了大家一个更实际的方法去维护这段感情,而且对方所说的我帮了你,改天你再帮我,本质也是报酬的一种。所以,好友找我帮忙,应该收报酬。”
尹雪亮结:“我方认为好友找我帮助不该收报酬,首先我方从不避讳谈利益,我们只是用了更温暖的方式来守护这段感情。如果我们所有的情感都被价格化之后,这是非常恐怖的,意味着我们将活在一个没有人情味儿的世界。其次,对方总是说,相互帮忙是给与报酬一种,其实并不是,我们在给予帮助的时候大多没想过回报。对方明显用利益丑化了人之初的真善美。所以我方观点,好友找我帮助不该收报酬。”
这一场小型辩论赛后,江楠打算给尹雪亮拿些辩论资料去。
此时商灿推开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