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轩先是来到宁玉瑾的殿前,踌躇了好半天,才毅然走了进去。
屋外的婢女看到江锦轩先是一愣,随即给江锦轩行礼后急忙就往屋里跑,边跑边欣喜地喊着。
“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江锦轩定了定神,向屋内走去。
屋内中药味很是浓郁,仿佛一桌一椅都被熏染透了,江锦轩在看到宁玉瑾虚弱地瘫在床榻上的样子还是不禁一惊。
自己在南渡之前她虽然病着,但也不至于病得如此厉害。
宁玉瑾在听到江锦轩回来的消息时,激动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想要立马翻身坐起,可奈何身体太是虚弱,还没抬起脖颈就已经无力地倒在了枕头上,不得已只能用胳膊支撑着一侧的身体。
此刻,另一个宁玉瑾的贴身侍女正端着药碗用勺子轻轻搅拌着药汤,在看到江锦轩的出现时,也忍不住湿了眼眶,伸手用袖子去擦。
本应在历经万般磨难,终于能回家见到亲人后而挥洒热泪,江锦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都为她们的行为感觉到无比的厌烦。
太虚伪了!
江锦轩试着平复自己的心绪,一脸淡然地把侍女手中的药碗接到了自己的手中,又拿来一旁的凳子放在了宁玉瑾的面前,但也保持了一段距离,坐在了上面。
侍女见此,知晓这是他们母子俩历经艰难久别重逢想单独说说话,就眼神示意了一番,其余人便都走了出去,留下了江锦轩和宁玉瑾两人。
江锦轩没有说话,看着漆黑的汤药,舀了一勺递到宁玉瑾的嘴边,喂她喝了下去。
宁玉瑾缓缓咽了下去,想去摸江锦轩的脸,可被江锦轩装作无意地躲开了。
“你……你,可担心死我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第一句还没说完,豆大的泪滴就往下接连掉落,印湿了一小片床褥。
江锦轩微皱眉头,掏出怀中的帕子递给了她,却并不愿意为她擦去泪水。
宁玉瑾接过帕子,将脸上的眼泪拭去,凭着女人和母亲敏锐的心思她察觉到了江锦轩的不对劲,有些心虚地探问道。
“轩儿啊,发生了何事,是因为世子之位一事吗?”
江锦轩听完话后,手中的勺子在空中滞了一瞬,旋即将它放进了药碗里,表情变得更冷起来。
见江锦轩不愿意和她说话,还以为是他埋怨自己这个做母亲不够尽责,不但没有寻到他,更没能力守住这个世子之位。
“轩儿啊,母亲知道你怪我,但母亲真的无能为力啊,我这病也拖累你了,你倘若怨母亲,那便怨吧,我啊,也活不久了……”
可江锦轩听闻后,还是无动于衷,抬起眼眸盯着眼前这个母亲,她的眼神一直在躲闪,他能明显感觉到宁玉瑾有事在瞒着他。
宁玉瑾似乎料到他要说的事情是什么,这让她感觉到无比的窒息,比起说这个世子之位的事情,她更怕江锦轩要说别的。
果然,江锦轩还是开口了。
“您听见过前些阵子关于我的谣言了吗?”
宁玉瑾开始慌了,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两只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床被。
“什么谣言……”
“您就不要再装了,关于我身世的事情,您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我不清楚,我什么都不清楚,你不要问我……”
宁玉瑾似乎处在崩溃的边缘,原本娴静优雅的王后却变成了如此模样。
江锦轩的眼神里冷意更甚,更加确认了那个中年男人所说的真实性,以及自己心中的猜想。于是一把拉住宁玉瑾的胳膊制止了她的疯癫,迫使她看着自己,声音里压抑着怒气。
“我的亲生母亲其实是楚云央对不对?我都已经从楚云明那儿知道全部真相了,你到底还想瞒我什么!你倘若不将你所知道的悉数告诉我,我便现在带着你去父王那里问个明白!”
“轩儿,你真的要这么无情吗,就算你知道了全部真相,那我也是含辛茹苦从小带你到大啊……”
“无情?你和江锦年她母亲才是那个无情之人吧,联合起来害死我的生母,如今你不仅坐上了王后的位子,又如愿得来一个孩子,当时,你一定很高兴吧?如今你们这个模样全是上天对你们的报应!”
“不,不,轩儿,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这样的。”
江锦轩站起身,眼底有泪花闪出,低头看着那一张泪流满面,再熟悉不过的脸,一滴泪滑落,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回想着自己与宁玉瑾往日的一点一滴,竟都是假的!
她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每日还心安理得的听着不属于自己的孩子从小便跟着叫她母亲,她是没有良心吗!
只要越想下去,江锦轩的心就仿佛被针扎一般刺痛着。
“你以为就凭着一个抢来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就能母凭子贵吗!看在你自小养我到大的情分上,我暂且不会将这些事告诉父王,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再见你,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就喊来门外的侍女,将药碗重新搁在了她的手上。
“让她安心喝药,好让她满心愧疚地过完这本不该属于她的一辈子。”
旋即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当晚江锦轩就趁着江洹空闲的间隙提着新鲜的糕点和美酒来到了江洹的殿中。
江洹似乎料到江锦轩会耐不住性子直接来找他,已经让人摆好吃食,自己坐在了桌子前,给他斟上了一杯酒,等候着他的到来。
江锦轩进门后看到桌子上的这一杯酒,行礼后便坐到了江洹的对面。
“锦轩,这些日子过得很苦吧?”
江锦轩想到这些日子的生活,无奈地苦笑。
“是啊,每日都过得心惊胆战,没有地方睡,就只能睡在残破的寺庙里或者巷子的角落,不知遇上了多少回抢劫之人,我说我一点银两也没有,他们不信,呵呵,就只能挨揍挨欺负,没有一个人来帮我。没有银两去吃饭,就只能让别人来施舍,我去寻找一些活来干以此换些吃食和银两,到最后竟被人全搜刮了去,父王,往日我是做梦也不会梦到这些,倘若我不去南渡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些了?”
江锦轩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洹一眼,随即举起酒杯一仰而尽。
“你是怀疑寡人要残害自己的骨肉血亲吗?”
江锦轩死死盯着江洹的眼睛,想从江洹的眼睛里窥见些蛛丝马迹。
“一开始儿臣也想不通,后来却想通了,是因为您对儿臣的亲生母亲心里一直心存芥蒂,您说儿臣说的对吗?”
看着江洹既震惊又愤怒的脸,他静静等待着江洹对自己的答复,浑身散发着冰冷。
“你都知道了?”
江洹并没有作出正面的回应,江锦轩冷哼了一声,又举起再次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只为增添些心中的勇气。
“父王,儿臣的母亲真的是自杀吗?”尽管江锦轩的面容很是冰冷,语气中却透露着一丝颤抖。
江洹看着江锦轩压抑内心深处的情感而极力装作冷静的样子,不忍地点了点头。
“锦轩,你们都是寡人的骨肉,如果你们在南渡中都葬身于大海,寡人又何必做这个江国的君王,又何必苟活着。寡人一直在寻找宫中的内鬼,但他好似隐藏得极深,如若找到他,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看着江洹严肃且坚定的表情,江锦轩选择暂时相信他。
“那好,儿臣最后再问您一个问题,您是不是不希望我回来?如果真的如此,儿臣即刻便走,坐实我在南渡之时已死的事实,但倘若不是,我请求您告诉我原因。”
江锦轩只字没有提世子之位一事,可江洹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锦轩,寡人怎会不想你,怎会不盼你早些归来,每晚寡人都会梦见你小的时候,醒来便发现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头。关于世子之位一事,从中涉及的麻烦事太多,绝不是一时便能解决的,你就放心好了,不必忧虑,目前应多多歇息才是啊。”
江锦轩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江洹已经站起身,欲要回寝殿了。
“父王……”
“好了,锦轩,寡人太乏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江锦轩见此也只能作罢,回到了自己的殿中,再另想对策。
江洹含糊其辞,行缓兵之计,摆明了现下并不想让他换掉江锦年来重新执掌世子之位,这么明显的偏袒,江锦轩心知肚明,可自己明明为父王和江国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可就因为短暂的消失和沸沸扬扬的谣言,就将自己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又怎会甘心呢?
面对权力的失去和名誉顷刻间的轰然倒塌,以及自己身世的揭露,江锦轩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该怎样才能回到原来的样子?
无论如何他都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世子之位,这是唯一能支撑他这一生的事,可如今什么都凭空消失了,他就仿佛一叶失了方向的小舟,除了自己便只剩下眼前的迷惘,他不想这样,更不能这样!
对于自己亲生母亲楚云央的死,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管从中涉及的都有谁,其中无论包括宁玉瑾还是江锦年的母亲苏如璃,他都不会轻易地放过。
以前的自己一昧的退让,可换来的终是一场虚空,他恨这样的自己,也恨带给他痛苦的所有人……
有时候在深夜,江锦轩也会想,自己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一个个面容在脑海中闪现,可竟没有一个人是自己能完全信赖的。
亲生母亲被养母和兄弟的母亲害死,宁玉瑾抢了王后的位子,还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有多么多么在乎、关心他,只不过是因为他是世子罢了。可世子之位如今又被之前完全信任的兄弟暗中抢了去,还装作那么虚伪的样子!
他想不通,想不通为何会突然变成了这样……
正胡思乱想着,宁玉瑾手下的一个婢女突然闯了进来,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声音带着些哭腔,哆哆嗦嗦地对江锦轩说道。
“大公子,王后……王后她快不行了,想见你一面。”
江锦轩腾地站起身,桌旁的茶杯咣当一声摔碎在地,热水溅在了他的手上却也并未察觉到。
“你……你说什么?”
“回禀大公子,王后她快不行了,您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