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我不明白。”黑色瘴气缠住食人鬼，食人鬼回味刚才谢骄流露出的感情，精神得到了饱足，“谢骄，你分明想和我走。”

“那只是一瞬的想法，人的感情很复杂，并非黑白分明。我上一刻想和你走，这一刻不想和你走，是不冲突的。”谢骄的眼中黑雾沉沉。这分明该是一丝光亮也无的眼睛，可食人鬼就是从这双眼里，看到了谢骄尚未泯灭的人性。

那些细微的人性光辉像黑夜中的心，指引人走过黑暗。

他还有心，食人鬼心中遗憾和可惜对半分，“如果你没有心就好了。”

“谢骄，倘若我遇到的是绝望的你，对人性毫无感觉的你，我们会有怎样的结局？”食人鬼破不开黑色瘴气，他听闻过强大的灵师能掌控一方天地，画地为界，展开灵域。

谢骄以金丝阵为基础展开的黑色瘴气虽不及真正的灵域，但其中的核心却是相同的。想要破开灵域，需三个条件达其一——灵力胜过施展者；携带特殊法宝；击杀施展者本人。

制造食人鬼的灵师被食人鬼所杀，食人鬼体内灵力所剩无几，第一条不可行。死去的灵师并无特殊法宝，第二条不可行。谢骄如今刚展开小型灵域，他灵力庞大为食人鬼必胜所见之最，想要用中招的身体杀了谢骄，此刻必不可能，第三条也可不行。

食人鬼失去了击杀谢骄的最佳机会，谢骄杀他的手段也并非他所擅长的体术，但食人鬼并不后悔，他在最后一程里，获得了谢骄片刻的炙热的感情。

他目前只有一个牵挂，那就是一个“如果”，一个“可能”——倘若食人鬼见到的谢骄泯灭了人性，那他们将有怎样的结局。

“我会杀你，再自I杀。”谢骄仿佛看透了未来，他未卜先知般说，“我和你不是一路人，纵然我泯灭人性，也绝受不了你的无情无心。我不是会为别人改变的人，自身性格也极差，哪怕你妥协，你为我改变，我也不会因此动摇‘我们不合适’的想法。”

“最终的结局，将是你受不了我对你的冷漠，你认为我背叛了我们的感情，愤而与我反目成仇。”

“食人鬼，我们都不是能温暖他人的人。”谢骄轻描谈写地撕开他人性最差处，“就算我们在会伪装，在会体贴，我们内心深处的深渊都不会因此消失，我们只能下坠，不停的下坠。”

谢骄走近食人鬼一步，“我和你有相似之处，但我们间有一个最大的不同，这个不同注定我们背道而驰，无论身份背景、今夕何夕。”

食人鬼静静听着谢骄的剖心之语，这是只有他们两个能理解的领域，“这个不同是什么？”

人性吗？

这是食人鬼没有的东西，他连去把握的可能都没有。

“不是人性。人性肮脏，经不起考验，你没有它，焉知不是福。”

谢骄又走近一步。

“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是态度，面对深渊的态度。你视深渊为故乡，以此为乐，我视深渊如忘川地狱，不敢坠落。”

“我不坠落，不是因为我的良知，我不坠落，是因为我恐惧，我恐惧那个堕落的，被生生捏成另一个人的自己。”

谢骄自嘲的笑笑，他来到食人鬼面前，与他坦然相视，“我是个极其卑劣的人，你不要把我想的太好。”

“如果我是学有所成与你相遇，我可能会通过感情引I诱你，折磨你，而不是这般因弱小与你共情。”谢骄有些怜悯的看着食人鬼，“你遇到我这种人，得了我这般龌I龊的感情，真真不幸极了。”

食人鬼不怒反笑，“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骂自己的，你刚才说我有病，我现在反而觉得你有病。”

“谢骄，可怜又不幸的人，到底是谁？”

谢骄不语，他后撤一步，没有掩耳盗铃的回避开。食人鬼能看到他那张不错的脸上，一瞬被人戳穿事实的自我嘲笑。

食人鬼能感知谢骄的情绪，他那非人的心脏都要被谢骄撑痛了，食人鬼不明白，“如果你当真这般痛不堪言，又为何而活？”

食人鬼不懂，“你大可一死，一了百了。”

“我曾想一了百了，但没办法，我被拉住了。”谢骄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和缓起来，他或许是欣喜于有人拉他一把的，“我的师傅，他救了我，我的师妹，她救了我。他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有恩于我，我不能辜负他们。”

这又是食人鬼不能理解的人性范畴了，他和谢骄感情相通，一同在雏形灵域里待了一柱香，食人鬼被谢骄复杂繁多的感情弄得心力交瘁。

他的身体于他而言是轻飘飘的云，但谢骄的感情却像块大石头，压得食人鬼再起不能。

食人鬼感叹道，“感情，真是甜蜜的负累。”

“谢骄，我不能全然理解你，也不能动摇你，那我只能祝你，找到一个能和你共享这份深渊的人。”食人鬼对谢骄是怜悯的，这份怜悯是从谢骄那里共享来的，食人鬼把他返还给谢骄，也算有始有终。

“没有遗言吗？”谢骄右手张开，赤红的符文被灵力包裹，仿佛起火般升腾，黑色瘴气纠缠这股灵力火焰，符文在“深渊”中新生，真正成为从属于谢骄的第一道灵言。

“我没见过这般使用灵力的人。”食人鬼赞叹道，“你的天赋当真超群。”

谢骄撇了撇嘴，他穿越前没有任何特长，穿越后倒是跟开挂一样，当真是讽刺，“你和我师傅都爱说这个，天赋很重要吗？”

“在灵异界，天赋决定你的未来。”食人鬼说，“不管你情不情愿有这份天赋，你都将收它最多的利息。这份天赋是你最大的倚仗，好好珍惜吧，谢骄。”

“……我会记着的。”谢骄这时候反而乖顺了，“说遗言吧，我给你点临终关怀。”

食人鬼笑着摇头，“我没有遗言。”

他说，“我没有感情，死了就是死了，不会有任何感觉。遗言遗言，其实就是遗憾，我对死无所谓，又何谈遗言。”

谢骄点点头，“那我送你上路了。”

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技术不太好，你忍着点。”

食人鬼白他一眼。

仿佛他们不是要杀死对方的敌人，而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我们多少有点大病。”谢骄中肯的评价。

食人鬼从谢骄的语气大致猜出他说的什么意思，那些如潮水般的感情褪去后，食人鬼进入了短暂的空白期，他什么都没想，灵识却一片祥和安宁，好似陷入草垛似的。

“我的第一道灵言，是【刺】。”黑色瘴气被吸纳于符文之内，符文在谢骄手心里柔顺的化为一道无形之剑，黑色的剑锋唯有剑心是一道金线，谢骄告诉食人鬼他的第一道灵言，“你是第一个知道它的名字的。”

【刺】灵智初生，正是依赖谢骄的时候，谢骄一提它，它就温顺地贴着谢骄的掌心来回划定，仿佛它不是道灵言，而是个听话的小动物。

食人鬼看不上刺的作风，“你这道符文，倒不像个正经的。”

谢骄看了刺一眼，他对符文的见识浅薄，只能说，“委屈你了，我也只有它能把你杀掉了。”

食人鬼嫌弃的转过视线。

谢骄走近一步，他雏形灵域内的黑色瘴气被刺吸走，如今灵域已散。谢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捅了食人鬼一剑，食人鬼褐色的血溅到谢骄脸上，谢骄浑然未觉般，拥抱了食人鬼一下。

“再见。”

他看着食人鬼在刺的作用下，化为飞灰，只剩下一颗青色萤石掉落在地。

谢骄摸了摸脸，他的指尖碰到食人鬼的血，谢骄看清血是褐色的后，笑着叹息了一下，“这就是非人的血吗。”

随机，他又转过身，弯腰一拜，“师傅。”

李四屠不知何时站在谢骄身后，他两只手分别抱着谢袄和小棉花，看向谢骄的目光是纠结的，“你做了什么混账事？”

李四屠“啧”了一声，“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谢骄还是挂着笑，仿佛从这一刻开始，微笑就是他的武器，“是食人鬼，他要杀小棉花，我和谢袄迫于无奈，只能迎敌。”

“这个借口太烂了。”李四屠仔细检查谢袄和小棉花的状况，谢袄在谢袄松开她后不久就因情绪起伏太大昏了过去，现在面色苍白地靠在李四屠的臂弯里。

谢骄：“就是烂才叫借口。”

“你不肯说？”谢骄展开的灵域虽不全，但具备灵域的能力，灵域外的人不可知灵域内的事。李四屠有意观望他的两位弟子何为，所以没有强行闯入，自然不知谢骄谢袄做了些什么。

他觉得这事难办，“谢袄醒来肯定帮你说话。”

谢骄：“师傅要这么说的话，也只能认栽了。”

“你说话阴阳怪气的。”李四屠检查完谢袄，又检查小棉花，“你基础没学就开了灵域，魂魄难免受到波及。如何？有没有感觉自己性情大变？”

“性情大变不至于，”谢骄扯了扯他不算长的头发，“我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上头了。”李四屠检查完，把两个女娃娃抱起来，“跟我喝多了一样，上头了。”

谢骄：“什么时候能好，我不会一直这样吧。”

“等你灵力缓和下来就好了。”李四屠让谢骄跟上，“食人鬼的事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逼你。”

他看了眼谢骄的腹部，“伤口怎么样，还疼不疼？”

谢骄捡起青色萤石，跟上李四屠，“不疼，我习惯了。”

“那就是疼。”李四屠不听谢骄的胡话，“等我们到家了，我就给你治。”

谢骄“嗯”了一声。

李四屠看了眼青色萤石，“你把他留着？”

“不，”谢骄摇头，秾丽的样貌与他此刻冷淡的表情造成极大的反差，“我要毁了他。”

李四屠：“……”

他看起来很想怼谢骄几句，可心里念着谢骄此番受了刺激，又忍住了。

李四屠腾不出手安慰谢骄，于是他建议，“你可以自己挨着我的胳膊蹭一蹭。”

谢骄微笑拒绝：“我不要。”

他其实想说“你做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