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冷笑一声，打开了小红递水的手。她活动活动脚腕，一把掀开身上的衣服，站起了身。

“别走，现在不安全。”小红立刻起身攥紧她的手腕，“等我召集幸存者，检查完所有的车厢，你再活动。”

尚善神色颇有些冷淡，她斜睨一眼两人相交的手腕，反问道：“你有你的事，我难道就没有我的事情吗？松手，任队长。”

小红怔愣了下，手仍是紧紧抓住。他还准备说什么。却被尚善一把拽住领带，扯到眼前。

她说：“老娘说松手没听见？想保护我，你得自己先有这个本事。松开！”

说完尚善大力扯开，自己朝前走去，脚步在空荡车厢中轻轻响起。

眼见着尚善大踏步往前离开，红皮衣少年拍了拍身边男人的肩膀，幸灾乐祸道：“任队，别伤心！她毕竟辈分大。”

任队并没有理他，只是看着自己被打红的手腕。

红皮衣少年上前一步，正瞧见自家队长脸上还没来得及褪下去的兴奋之色，通红的眼睛带着笑意，他舔了舔唇，解开被拽死的领带，笑得像只终于露出尾巴的野狼。

“她说得对。”

红皮衣少年缩回了手噤声，这才是他所熟悉的任队。

“召集队员，整合物资，隧道要到了。耽误了时间，我们的命都得搁在这里！”

尚善深吸一口气，她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一列先行列车，为了使探测隧道问题。

半个月前，从北部幸存者基地开往中部二号基地的一辆运载列车断联，稍后中部基地传回的消息，该列车并未按原定时间到达，沿途一定是出现了紧急状况！

而且就事态来看，情况一定不容乐观。

所以两大基地决定双向汇合，从各自的基地派遣先行列车沿途排除隐患，清理畸变怪物，力争保住两大基地之间唯一幸存的交通要道。

这唯一一条轨道已经是末日全面爆发十年后了，人类苦苦抗争的结果了。

尚善琢磨起大致的剧情，她拿着瓶水，把纸条装进去，使劲晃得细碎。

“你的意思是我直接到了十五年之后，小红上一次见我还是十五年之前？”

纸条的字迹似乎都夹杂着水声：

【虽然时间……咕嘟咕嘟……过了……这么久！但咱们的教育成果……咕嘟……可见一斑，刚刚……咕嘟……小红展现出了一个救世英雄应该有的魅力人格咕嘟咕嘟……】

尚善：“啧，优柔寡断、是非不分算什么魅力人格？”

尚善已经朝前走了三节车厢了。

这三节车厢没有任何窗户，厢顶灯也全都稀烂，行李架上堆放着各种各样的行李，但没有一个人影。她摇了摇手里手电筒，微弱的光落在前方不远处，她蹲下摸了摸身旁座椅，手指间是一片血红，已经凉透了凝固了。

火车颤动一下，旁边的座位下忽然传来一阵音乐！

【啊啊啊啊！恐怖片经典贴脸杀！我不看我不看！】纸条蜷成一团。

尚善从座位地下扒拉出来一只沾血的小熊玩偶，玩偶棕色的毛发已经全都被血液净透擀毡。她看了看，把玩偶放在了座椅上。

“我一直想把月亮婴引下火车，就是不想它再去杀死无辜的人。可惜我没那能力，在下车前就被蛊惑了。我想在我陷入昏迷之后，月亮婴还在继续虐杀对吧。那些离我最近的孩子们，有活下来的吗？”

纸条沉默了片刻，简短写道：

【没有。】

【整座列车上包括你在内，总共有两百二十一个人幸存。这次遇到的月亮婴是目前记录过的畸变程度最高级个体——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这节车厢座位共十排分列两边，光是这一节车厢就有四十位乘客，更不要说这满满一火车的乘客。

这场灾难太惨烈了，但在末日天灾下居然算不得什么。

尚善叹了口气。

纸条飞到她眼前：

【为什么基地不派出专门的军队列车清剿怪物，反而让军人伪装成便衣藏在先行列车的普通乘客里呢？】

还能是什么？尚善嗤笑。

平民死了节约基地日益枯竭的物资，还能用这些平民沿途喂饱那些畸变怪物的肚子，如果这样就解决了问题，一石二鸟。

可惜……他们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这一次的问题也就是隧道的情况出乎所有人意料！

尚善继续往前走去，在车厢最前方的卫生间外听见了里面传来小小的啜泣声，她停下了脚步。

“doctor，那只死掉的月亮婴是造成上一辆列车失联的罪魁祸首吗？”

纸条疑惑：

【这你不比我更清楚？你可是创始者。】

尚善当然清楚自己是怎么写的，但那只月亮婴完全实在她的预料之外，这辆列车的故事只有当进入隧道时才会开始，她根本就不知道还会有这么漫长难熬的前戏。

“废话，我要知道还问你干嘛？”

身侧卫生间里的哭泣声越发清晰，尚善握住了门把，缓缓打开。

卫生间的角落里窝着个黑乎乎的小孩。尚善弯下腰正要开口，余光忽然看见了一抹极其绚丽的明黄色彩——她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卫生间的窗外，风从窗户外拂面而来，夹杂着清新的花香。

窗外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明黄色的浪一层又一层涌动着向她拥来，堪堪扫过火车的窗又涨落回去。

油菜花生长在起伏的望不见遍及小山坡上，高高低低、挤挤攘攘地摇曳着，深深浅浅的黄夹杂着生机勃勃的绿，一眼望去仿佛自己也成了其中一杆笔直摇曳的花。

好晴朗的天空！好明媚的花海！

尚善呼吸一窒，刚刚生死磋磨的恶心世界在这若有若无的清香中消失得一干二净，等到她回过神已经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外！

好像被蛊惑了一般……她知道这是什么花了。

“别跳呜呜呜！闭上眼睛！不能看花！会被吃掉的！”身后一双小手死死抱住了她的腰往后拽，尚善被拽得一个踉跄。

她的双眼终于看见除了明黄之外的颜色，那是小女孩的头发，她有着一头火一样的红发。头发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灰，只能从晃动见看见被掩埋住的发根耀眼的火红颜色。

可惜小孩的力气太小了，尚善被拖回来之前，手已经伸到了一枝“油菜花”前，她感受不到指尖传来的痛楚，只是看见了自己的指甲飞到了半空中——像是慢动作播放一般。

那看起来有着温暖明黄色彩、绵软质感的花瓣飞速地聚拢，一种难以想象的坚硬锋利地形态搅碎了尚善的指尖！

可是她明明看见微弱的风都能吹皱它的花瓣。

窗户被“砰”地关上，尚善趴在窗户上，手指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在窗户上流下细细一涓。那些花瓣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作响。她仍然痴痴望着不收回目光，这是她创造出来的独一无二的美景。

“真漂亮啊！明日黄花！”

尚善笑着把手指放进嘴里嗦了嗦，血腥味一下充斥她的鼻腔，呛得她咳嗽两声吐出一口血来。

明日黄花，官方称其为防御者十八号，出自畸变回溯研究中心的人工培育所。

外表看起来近似油菜花种，但叶长而细更接近与茅草。因其特殊属性被大量种植在交通要道路线旁，维护路线安全。

明日黄花施肥后生长极快，成熟周期为一至两周，并且成为优势物种后，它的根系会绞杀地下其他畸变植被，花叶会绞碎地面误入畸变动物，对于破坏铁路的畸变物种有明显的抑制作用。并且该花对环境要求小，水土需求量少，生命力顽强，极易覆盖。

尚善看着一只嫩黄的蜜蜂落在花瓣上，眨眼间被绞得细碎，腿和翅膀纷纷坠落。

她轻声赞叹道：“好血腥的美丽。”

等到她转身，刚刚抱着她往后拽的小孩早就消失不见了踪影。

【被你吓跑了。】纸条解答道。

尚善毫不在意地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突兀地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选择这个时间点？”

纸条一时没反应过来，纸上浮现一圈问号。

“我算了算时间，现在已经是畸变日后十五年了。你们把我传送到这个节点肯定有你们自己的原因，说到底都是为了拯救小红，我信任你们。但是到底是什么让你们觉得这段时间对小红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尚善一字一顿。

“是什么导致了他性格大变啊？告诉我，doctor。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水瓶中折射着窗外的明黄花色，尚善瞟了一眼窗外又自如地转开视线。

明日黄花对人类存在可视可嗅的中度精神蛊惑，误入花丛绝无生还的可能。最初催熟它的肥料就是人的尸体，这东西对富含脂肪蛋白质的人肉格外喜爱，它还一个外号叫——黄金土蟒。

【尚善小姐，doctor对此很抱歉。若以您的存在为基准做横向对比，我所知的此时间段内发生之事只是一种平行预设。您的到来已经对世界产生了无法磨灭的影响，若将预设告诉您，难免会影响您对某些人某些事物的判断，从而对结果产生根本影响。就好比一场实验研究，要力求排除干扰变量，所以请您原谅不能将……】

尚善匆匆扫了一纸条就收回目光。

一堆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