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没力气睁开眼，她能感觉到有人在凝视着她，目光不善。
手腕脚腕上传来被束缚的痛楚，背后是起着毛边的木十字架，她被绑得不伦不类，晃晃荡荡的宛如一个粗制滥造的耶和华像。
“醒了。”是个男人的声音，嘶哑的嗓子，一出声就能听见他嗓子眼里经年累月灌下去的那些烈酒。
是谁？她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招惹了谁？更可怕的是……她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她的记忆一片明明暗暗，仿佛身处硕大黑暗的高墙迷宫，而她手中只有一盏飘忽的豆大油灯，照见脚下方寸点地。
那男人很粗暴，滚烫的手硬生生撕开了尚善的眼皮。尚善瞳孔狠狠一缩。
她想象着自己的黑眼珠蜷缩着蜷缩着成了个针孔，透过针孔最先看见了大片大片的深蓝色，蓝得发紫发黑，一层一层地跳跃着，往上涌出圆圆润润的棱角——是海面。
这是一所飘浮在大海荒芜处的灰白小渔船。
尚善和男人打了个照面，看清了男人的长相。
她呼吸窒了一刻，这人长得倒是出人意料的好看。光是好看不足以形容，最令她胆战心惊的是，他长得一丝一毫都符合她的心意。就好像……他是她创造臆想出来的！他好像……是专程为她出生的。
男人瘦削的脸颊架着副眼镜，眼珠子像狼一样泛着微微的青蓝色，死死盯着她。
尚善打了个寒颤，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你是谁？
谁字还没有说出口，男人卸了她的下巴，抽出把雪白的刀削下条血红的舌头。刀锋与尚善的牙碰得喀哧喀哧响，粘稠的液体满嘴直冒，像是嘴里钻进去了一只饿疯了的老鼠。
尚善瞬间被剧痛打得浑身颤栗，满嘴血腥味要活活把她呛死。紧接着是突袭而来的巨大恐慌——她的舌头被割掉了！她再也说不了话了！
“没事的。”男人似乎知道她所想，“这世界上很多人连命都没有，缺根手指瞎只眼睛很正常了。”
话音刚落，血红的匕首进入了尚善的眼眶——男人玩似的剜掉了她的左眼珠子。
尚善听见了刀尖碰到她颅骨的钝响，她成了被指甲尖刮花的黑板。
“很漂亮啊。”眼珠扯着神经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指尖绕啊绕，“我的教母。”
“好奇吧，为什么我要这样折磨你？“男人把眼珠朝着渔船外一扔，扑通一声。
尚善的耳边传来咚咚密集的撞击声，有东西在不断地撞击着渔船的外壁，船被它们包围了。
“三天前，有个自称是doctor的东西告诉我，我其实不是我妈生的，我是被一个女人用一笔一划的文字创造出来的。它说我应该称呼她为教母。”男人摩挲着手掌上湿滑的血液，将头发全都捋到了头顶，血在他一头雪白的头发上格外鲜艳。
尚善看见他嘴边鬓角下光秃秃的一个洞，他少了一只耳朵。
“你一定猜不到它是如何说服的我？那家伙哈哈……它把你的稿子拿给我让我自己动笔改，我就在结尾加上了一句话，我说，孩子见到了他的教母。”男人笑得有些癫狂，“然后，我就见到了你！我说呢？这辈子怎么这么难熬啊——于是，我决定杀了你。”
“我决定杀了你……”男人收声默念了一遍，朝着尚善露出个残忍的笑，“虽然我在故事结尾才见到你，但是你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这里距离最近的海岸线有二十天的路程，我出海的时候只带了淡水，没带任何食物。”男人挑起尚善的下巴。
“喂，你有多少斤？”
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尚善的头颅被搁在船舷上，她终于看见了那撞击船壳的是什么——是一群长着人脸的海豚，它们的目光柔软悲伤，黑亮的长发在海面上静静的漂浮着，铺成一片没有缝隙的乌云。
她想起来这是她创造的哪个世界了。
少年时期她愤世嫉俗恨不得毁灭全世界，由此写出了一个末日世界，丧失病毒爆发，动植物变异，自然灾害频发，人口骤减，天昏地暗。
最后由于学业她并没有写完，这篇小说烂尾了。
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穿越到这个世界当中，并且还会被愤怒的男主虐杀而死。如果能想到……尚善缓缓闭上眼睛。
【能想到会怎么样？】
“能想到我一定把稿子撕烂撕碎烧个干净！”
尚善话刚刚说出口，立刻睁开了眼。她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甚至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舌头。
“等等！我不是被吃得就剩个头了吗！”
现如今——尚善完好无损地站在一条溪流里。
月光如水一般从山巅倾泻而下，流过郁郁葱葱的林木毛竹，将山间小路照得一片雪亮，寥寥几座人家隐在山坳中，四面环山。再往下是一节一节的梯田，水流缓缓流淌，汇聚到最下面的石子浅滩，河流哗哗作响。
她仰头看过去夜空湛蓝，盛满繁星，蝉鸣蛙叫悠悠。脚下的河水清澈无比，只有她的脚腕浅。河水顺着她的脚腕流淌下去，四下寂静，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
尚善攥紧拳头，才发现手心里夹着一张白纸。
纸上打印出来几行字：
【尚善小姐，你好。很荣幸通知您，您到达了自己所创造的世界，如您所见，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纸上的文字，它成了实实在在、活生生的人间！而您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是——治病。您可以称呼我为doctor！】
尚善凝视着这张纸似乎在发呆，直到河水灌透了她的鞋袜，切切实实的寒意随着小腿往上爬，她回神般打了个冷战，才敢确认自己的确还活着。
尚善瞧着眼前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一切，露出个憨憨的笑——活着真好！
“治什么病？”
尚善等了好一会儿，手上的纸条没有什么变化，她正准备把纸条装进口袋，伸手又在口袋里摸到了一张纸条。
她所幸掏完了身上所有口袋，发现只有这一张。
纸上写着：
【现实世界中的您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科研所决心通过你所创造的小说世界探究你精神崩溃的根源，给予治疗。这一切都在您的授权下进行，包括封锁您大部分的记忆。】
尚善嗤笑一声。
“我？崩溃？那还能是什么原因啊？谁上班不崩溃啊？”
随着尚善话音落地，她又从口袋摸出一张纸来。
她能确保刚刚口袋是比她的脸还干净的。直到这一刻，尚善才有了穿越的实感。
纸条上依旧是打印出来的宋体字：
【随着你的精神注入小说世界，与您渊源最深的小说主角随之受到影响，其命运产生极大错位。此世界当中，主角本应该结束末日天灾，带领人类重建家园，但系统预测该人物将死于一场有关于隧道任务。请你帮助您的主角人物脱离死亡结局！】
尚善回忆了下自己创造的主角，想着想着，一张阴沉的脸浮现在她的面前。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生吃了我的男人就是本世界的主角，对吗？”
她毫不意外的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张纸条。
“是的。”
尚善一把将纸塞进了嘴里！
怪不得那张脸看起来那么漂亮！扎进了她的审美点！但是——去他妈的主角！她可不是什么圣母，被硬生生折磨了十多天还要大发慈悲去拯救什么所谓男主角！让他死！
尚善面无表情地把纸咽了下去，可惜这世界不讲道理，口袋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张纸。
【很抱歉给您带来了不好的经历，但我们一致觉得只有当您见证过男主角是如何残忍之后才会更加珍惜并且积极引导小时候的男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发展你爹的。”
她不弄死男主都是轻的。
尚善翻个白眼，将所有纸条抛向空中，白花花如同雪落，她自顾自走上岸边。
但纸条神出鬼没，一个眨眼后直接漂浮在尚善的眼前：
【尚善小姐，男主的苦难都是你写出来的，是你创造了他悲剧的人生。您对自己创造的角色难道没有一丝怜悯吗？】
尚善：……
她一口咬掉纸条。
下一张纸条立刻出现。
【他是如何从不会死的主角到众人背叛死在了暗黑隧道里，您难道不好奇吗？】
尚善再咬。
【作者创造出来的角色一定会有作者本人的经历投射其中，您难道不会感同身受吗？】
尚善嗤笑。
“啊呜！”
纸条出现。
纸条被吃。
【这张是专门给您吃的。】
尚善：……
【很抱歉，如果您不阻止男主，您也会死。你表面上是拯救男主角，实际上是帮助我们搜集自己精神崩溃的线索，用以拯救您自己。请您慎重！】
河边风大，冷得人嗓音发抖。
尚善压低眉眼，脸色像是暴雨欲来的夏日，阴沉沉的。
良久才听到她吐出一口气道：
“知道了。我救。”
她自己总得活下去吧。
尚善翻了个白眼，面上乌云一扫而净。
“再来点纸，玉米味的。”
月亮落在对面的云后，光亮的大地忽然就暗了下来。竹林摇动，树影婆娑，山中传来不知什么鸟的叫声，一声高一声低的，叫得人毛骨悚然。
【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