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给祠堂里的两小只送来小半碗糙米:“拿着吃吧。药郎以前帮我家娃儿驱虫,让他长壮实不少,还没多谢你呢。”
“谢谢张婶。”药郎捧着小半碗糙米,与小仙一起生火煮粥。
等粥好了,他把粥碗递去:“饿坏了吧?快吃。”
“药郎哥哥也吃。”小仙拿起勺子喂他。
两人你一勺我一勺把粥喝完了。
夜间,药郎看着倚在肩头酣睡的小仙,白日里的感动退去,泛上一丝愧疚。他真得舍不得小仙离开。
他强迫自己不要反悔,转念想白日里遇到的面纱人。
——他究竟是谁,当真知道小仙的身份吗?
想不出个所以然,他取出医典,借着微弱的火苗细细研读。
天色还没破晓,四下依旧灰蒙蒙一片。
药郎拉着睡眼惺忪的小仙背上篓子,闯过村间弥漫的晨雾,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村子。
张无赖从镇外回来,正撞见两人出村,哼了一声:“小药郎,你要带她跑路啊?眼下白莲教到处搜寻圣女,好些傻姑娘去他们那测验,有去无回。外头啊,乱着呢。”
药郎和小仙脚步未停,径直绕过他。
张无赖哎了一声,提高嗓门:“说不定小仙就是白莲教逃出来的圣女。”
小仙忍不住了,回头瞪他:“你才是什么剩男呢。”
张无赖噗嗤一笑,上赶着拦下两人:“小药郎,小仙长得标致,比楼里的花魁娘子还清雅,那金刚杵瞧着也不是普通东西。
我劝你还是趁早把她送回去,省得惹祸上身。白莲教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玩意儿。”
药郎听他说完,拉着小仙就要走。
张无赖见劝不动,忽地从怀里掏出把碎银:“喏,这有一两银子,是我往日镇上做工攒的。眼下给你吧,算是抵从前你给我治病的药钱。”
药郎怔在那,一时看不透张无赖的举动。
张无赖抓起他的手,将银子塞入掌心,又瞥了眼满脸好奇的小仙:“这年头的女人都彪悍,难得有个柔柔弱弱、一心一意向着你的姑娘,好好待人家。”
言罢,他打个哈欠,径直回家补觉去了。
小仙跟着药郎离开,不解问:“他怎么总是夜里出去,天亮才回家?”
药郎颇有些感慨地笑了笑:“他的营生就是这样。其实……他心肠不算坏。”
“……”小仙想起当初张无赖拉扯的那一下,撇了撇嘴,“可坏了。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
“咱们走了,你就看不到他了。”药郎附和道。
两人没往河童镇去,而是直奔入江口。原本打算当掉小仙的金丝袋,如今有了一两银子,就直接乘船往洛川江上游去。
江口有人盘查,药郎挣扎了翻,用泥灰给小仙抹了脸:“听说白莲教在找圣女,长得好看的姑娘都被带了去。
小仙,委屈你抹上一些,等到胜争府的入口,我就给你洗干净啊。”
“唔,脏死了。”小仙一边嫌弃,一边无奈地被他抹了一脸灰。
等上了船,洛川江上大小船只如缕,往来穿梭,热闹非凡。
船上人指着那富丽豪华的三层楼船:“看到了吗?那是卧秋府梁家的船。那旗子上写着‘梁’字。”
“那个有从龙之功,被永庆女帝定为皇商的梁家?听说她们这代家主也是个女人。嘿,不知道招不招掌家侍夫啊?”
“你想得美。上一代梁家主生了一儿一女。如今,长女掌管家业,儿子是准备送往上京,供小女帝遴选皇侍夫。”
“哎,我听说朝堂已经发榜,招天下四十五道府各出十位适龄男子上京备选。小女帝登基到现在总算干了件大事。”
“她那个天机楼还没建起来呢,楚国公别真成个笑话啊。”
“哈哈哈……”船舱里一阵热闹。
船家水手在江上嘹了声号子:“哎……哟——”
对面顺水而下的船上也传来一声号子:“哎……喂——”
舱里一静,说话声渐小。
小仙实在坐不住,好奇江上的风景,摇摇摆摆上了甲板。
一出来,水天辽阔,江风阵阵,整个人儿都通透了。
“哇……”
她扶着顶棚稳住身,近看过去,船尾有两个水手在划桨,偶尔同对面的船家对声歌,让人觉得特别自在。
船家撑着竹篙掌舵,看到她,笑道:“丫头,站稳了呀。摔下去,水猴子能把你带旋涡里去。”
“水猴子是什么?”
船家笑笑:“吃人的玩意。”
小仙抿唇,望向那远处已经变小的楼船:“伯伯,梁家很有钱吗?”
船家大叔哈哈一声:“当然啦。上个月洛川江大水,梁家商队配合官府在两岸三地施粥济民,花费可不少呢。”
“那梁家主还在船上吗?”小仙又问。
船家绽开菊花褶子:“你干嘛这么问啊?这都一个月了,梁家主早不在船上吧。”
小仙有些失望:“若是梁家主人这么好,应该会救济我和药郎哥哥吧,给钱让哥哥好好学医。”
船家听了忍俊不禁。
船舱里有人嘀咕:“哪来不懂世事的小丫头,当天下都是你们家呢,还免费送你钱花,哈哈哈……”
小仙被药郎拉了一下,噘着嘴要坐回去,一眼瞟见顺流而下的大船:“药郎哥哥,快看啊,好大的船啊,上面还有士兵呢。”
大船上锦旗招展,绣着一个醒目的黑色“楚”字,与小船隔中间的航道错过。船头甲板上一位蓝衣公子正背手凝望远方,匕刀斧刻的侧脸宛若神人般俊美。
小仙听不到药郎的声音,遥望那船上的公子,目不转睛地看向他的背影:“他长得真好看。”
药郎蹙眉望去,那人确实玉树临风、气度非凡,转眼小仙痴迷的样子,心上泛起一阵酸。
再观船上的楚字旗,想必传闻中护国将军楚公家的战船。
护国将军随女帝西征战死,楚氏荣耀担在新任楚国公身上。
船舱里的乘客三言两语说起这楚国公,几句又扯到女帝选侍夫上去。
药郎硬拉小仙坐稳:“外面风大,小心真把你刮下去。”
小仙望着那大船的背影,已经看不到那公子,转而听客人们闲话家常。
楚家战船上,一只大雁掠过洛川江,在上空盘旋一阵,稳稳落在“楚”字旗杆顶。游雀取出大雁专用的虫食,待大雁落下,解下系在它脚上的信笺。
飞鱼寻到甲板,行礼道:“国公爷,元帅的信到了。”
楚天机“嗯”了声,转身回舱。
他拿过信笺读完,随手放入薰炉烧掉。
飞鱼见他沉吟,好奇问:“星海那边可有陛下的消息?”
楚天机睨他一眼:“没有,似乎是有人故意放出的障眼法。”
他从一旁的瓷瓶里取出一卷画轴,展开后,正是高居凰庭的女帝云簪。
只不过,画上的女帝没有早年间的灵动狡黠,眉宇间是静如死水的悲伤,一眼让人难过。
不得不说,画这幅画的人深谙如何描摹云簪的神髓。据隐居南旋的太上皇所说——这是国师行如的手笔。
太上皇见他来访,就把这幅画转赠。
“哎,陛下失踪已经一月有余,若再找不着可怎么办啊?京城不得乱成一锅粥。”飞鱼忍不住击掌,愁上眉头。
楚天机轻哼:“你是她的人还是本国公的人?京都怎么样,庆宫如何,同你有什么关系?”
“嘿嘿……小的当然是国公爷的人啦。”飞鱼想起这几年被楚天机当药人的经历,每次尝药都是脑袋别裤腰带。
五年南蜀生活下来,爹娘都不想要了,只想给国公爷做牛做马,平安干到退休。
游雀进舱禀报:“卧秋梁氏的楼船打来旗语,家主梁青芙想要靠船求见。”
楚天机想到梁青芙的混不吝,扬起的手正待挥去,又轻轻落下,凝眸思定:“国师应该会拜托梁家帮忙寻找两位贵人的消息。允她上船。”
两艘大船在洛川江心相靠。
护卫梁安抱着梁青芙登上楚氏战船,落地后放开她,退到后方。
梁青芙看向迎接的游雀,提扇子就去勾人家的下颚,被游雀后退弯腰避过。
她展开折扇,不失尴尬地笑了声:“呵呵,有段时间没看到游雀公子,长得越发健壮威武。”
“梁家主请,国公已在舱里等候。”一本正经的游雀转身引路。
梁青芙着一身锦缎花袍,头戴玉抹额,眉眼含春,标致的鹅蛋美人脸。
她含笑入大舱,没见到人已先出声:“哟,这时节还不到南蜀的雾朝节,小公爷怎么跑出南蜀了?难不成又是什么毒女、毒仙追在你后面要娶你过门?”
楚天机的眉头能夹死苍蝇:“东西还来!”
梁青芙微愣,嘿笑了声:“啥东西啊?”迎着楚天机越来越利的眸光,转口道,“这客人上门,茶呢?”
飞鱼上了茶,吧唧道:“梁家主,上次在绿风郡凌府,你从我家公爷身上顺走了样东西。那东西十分珍贵,公爷有大用,还请归还。”
“嗐,什么顺啊拿的。我就是来跟你们公爷结账。那玩意被我卖了,赚了这个数。”梁青芙伸出左掌,翘起二郎腿,颇为得意。
楚天机抽着眼角,拳起手压制怒火。
梁青芙犹在道:“公爷,这东西卖价高,我三,你七,梁某保管你不吃亏。梁安,给公爷分成。”
护卫梁安从怀里取出一只指长高盒,打开后摆在客几上,里面是整整三万五千两的大额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