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阙裹着厚实的锦被,一夜无梦。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床幔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全然不知此刻御书房内,正有一双眼睛,将他昨日的行踪细细审视。
御书房内,龙涎香萦绕,烟雾在烛火间袅袅升腾,将气氛渲染得愈发诡谲。新帝身着玄色常服,倚在紫檀木椅上,手中握着一柄寒光凛冽的短剑。
暗卫藏二单膝跪地,玄色劲装沾染着昨夜奔波的霜雪,膝下的青砖沁着丝丝寒意。
他垂眸敛目,不敢有丝毫懈怠,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而谨慎:“陛下,昨日卯时,楚知阙被召入宫中为您诊脉;未时,随慎刑司参与审讯;亥时,出现在春香楼,直至子时才返回太医院。”
藏二的呼吸轻浅而均匀,唯有指节因紧握成拳而微微发白,暴起的青筋在皮肤下若隐若现,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
“春香楼?” 新帝顿了顿,手中丝帕擦拭剑身的动作未停,却加重了力道,丝帕摩擦剑身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垂眸,盯着剑身上倒映出的自己,眉眼间染上一抹阴鸷。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忽明忽暗,宛如鬼魅。
藏二感受到上方投来的冰冷目光,后背瞬间渗出冷汗,浸湿了贴身的衣物,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却依旧保持着跪姿纹丝不动。
“暂时未查明缘由,只知他与春香楼东家谢寻有过接触。” 藏二话音刚落,屋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短剑 “哐当” 一声被拍在案几上,震得案上的朱砂砚泛起涟漪。
藏二下意识屏住呼吸,余光瞥见架上的鹦鹉扑棱棱乱飞,扯落几根彩色的羽毛,飘落在自己肩头,他却不敢抬手拂去。
新帝缓缓起身,玄色衣袍扫过满地的剑穗,金丝绣的蟒纹随着动作张牙舞爪。
他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皑皑白雪,薄唇轻启:“继续盯着,尤其是他与谢寻的往来。太医院......”
他突然冷笑一声,眼中闪过浓烈的嫌恶,指尖狠狠划过窗棂上的冰花,所到之处,冰花碎裂成渣,“真是什么人都敢收!怕是该清清了。”
藏二低垂的眉眼间闪过一丝警惕,默默将新帝的话语记在心里,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新帝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退下吧。” 藏二如蒙大赦,行礼后起身,脚步轻缓却迅速地退出御书房。
直到关上雕花木门的那一刻,他才长舒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而御书房内,新帝手中的丝帕,还在一下又一下,擦拭着那把未饮血的剑。
楚知阙蜷缩在柔软的锦被里,像只不愿苏醒的蜗牛,只露出半张被热气闷得发红的脸。
007 的虚拟界面在他脑海里疯狂闪烁,刺耳的电子提示音一声接着一声:“宿主!快醒醒!又该上班啦!”
见楚知阙毫无反应,007 急得在系统空间里上蹿下跳,金属尾巴扫过虚拟货架,撞得 “量子焦糖瓜子” 包装袋哗啦作响,就连货架上摆放的 “临时隐身符” 道具卡都跟着簌簌掉落。
就在 007 准备启动 “震动模式” 强行叫醒宿主时,太医院长廊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金丝绣鞋上镶嵌的珍珠偶尔擦过青石板,发出细碎得几乎不可闻的声响。
王公公手持拂尘,蟒纹紫袍随着步伐轻轻摆动,腰间的鎏金腰牌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他保养得当的脸上挂着惯常的笑意,三角眼微微眯起,鹰钩鼻下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熟稔地穿过九曲回廊,仿佛闭着眼都能找到楚知阙的屋舍。
“咚咚咚。” 王公公的敲门声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节奏。
楚知阙猛地从床上坐起,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满是血丝。透过雕花窗,他看见那人蟒袍上的金线蟠龙在晨曦中若隐若现,心里顿时 “咯噔” 一下。
“楚太医,该起身接旨了。” 王公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语调轻快,却让楚知阙后颈泛起一层寒意。
他抓了抓鸡窝头,随手扯过外袍披上,心跳不自觉加快,胸腔里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刚拉开门,一股冷风裹着浓郁的龙涎香扑面而来,熏得他鼻子发痒。
“王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楚知阙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语气显得镇定,还抬手整了整歪斜的衣领,努力维持着体面,余光却偷偷打量着王公公的脸色。
只见对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银针,在他身上来回扫视。
王公公慢条斯理地展开圣旨,明黄的绸缎在阳光下流淌,上面的朱砂字迹鲜艳得如同鲜血。楚知阙望着那上面的字迹,心里直犯嘀咕,007 还在疯狂刷屏,红色警告框一个接着一个:“警告!检测到未知危险!”
“宿主请谨慎应对!” 突然觉得这清晨的阳光都变得刺眼起来,而王公公似笑非笑的眼神,更像一把钩子,勾得他后背发凉,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晨光裹着凛冽寒气渗入太医院,廊下的铜铃被北风拨弄,发出若有似无的轻响。
王公公手持明黄圣旨立在楚知阙屋前,蟒袍上金线绣的蟠龙随着他展开圣旨的动作,仿佛活过来般张牙舞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他拖长的尾音惊起树梢的寒鸦,尖细嗓音穿透薄雾,“楚知阙医术精湛,心细如发,着令协助慎刑司办案。特赐自由出入皇宫之权,并授慎刑司主事一职,钦此!”
楚知阙跪在结着薄霜的青砖上,额头几乎要贴上冰凉的地面。
余光里,王公公收圣旨时,绸缎摩擦发出沙沙轻响,与廊下铜铃的晃动声、远处更夫收梆子的吆喝声,搅成一团令人不安的杂音。
他盯着砖缝里凝结的冰棱,喉结剧烈滚动 —— 太医院众人皆知,慎刑司是新帝爪牙,专门处置朝中异己,多少大臣进去时衣冠楚楚,出来时只剩半条命。
如今自己一个太医突然空降担任主事,分明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这职位看似荣耀,实则暗藏杀机。
“检测到高危职业!建议宿主立刻申请调职!”007 在脑海里疯狂闪烁红色警告框,虚拟界面几乎要穿透视网膜。
楚知阙却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让他清醒几分。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衣摆,指节泛白,强迫自己用平稳的语调回应:“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声音落地,檐角积雪突然簌簌坠落,砸在他脚边溅起细小冰晶。
当他扶着膝盖缓缓起身时,双腿因长时间跪地早已失去知觉,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王公公眼疾手快,拂尘轻轻一挑,在他腰间虚扶了一下,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关心又不失分寸。
两人平视的瞬间,楚知阙撞进对方三角眼深处的阴鸷,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银针,将他从发丝到鞋底细细打量。
蟒袍上的蟠龙金线正巧对准他眉心,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仿佛新帝的视线正透过布料,将他的心思扒得一干二净。
“楚大人如今可是圣眷正隆啊。” 王公公突然轻笑,指尖摩挲着圣旨末端的白玉坠,发出细微的刮擦声,“昨夜皇上批改奏折到子时,还特意提起您在太医院的勤勉呢。” 这话落在楚知阙耳中,却像是毒蛇吐信。
他赔着笑,后槽牙却咬得发酸 —— 新帝分明是在敲打,而这突如其来的主事之职,更是不知藏着多少算计。
院外又传来一声寒鸦长啼,惊得栖在廊下的灰雀扑棱棱乱飞,羽毛散落在王公公肩头,他却浑然不觉,依旧似笑非笑地盯着楚知阙。
楚知阙强撑着赔笑,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心里正疯狂默念 “快走快走”,巴望着王公公赶紧带着圣旨离开,好让他躺回被窝补个回笼觉。
屋内残烛摇曳,在青砖地上投下王公公蟒袍上蟠龙金线的影子,随着对方甩动拂尘的动作,那些金线仿佛活过来般扭曲盘绕。
“既然这事一成,楚太医也回屋收拾体面些许,随咱家去往公主的寝殿。公主昨夜偶感风寒,如今还有些许咳嗽,望楚太医快些,莫让公主久等了。”
王公公三角眼微微眯起,尾音像根银针扎进楚知阙耳中。檐角铜铃突然叮当作响,寒风卷着雪粒子顺着窗缝钻进来,在两人之间扬起细小的白雾。
楚知阙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后槽牙咬得生疼,连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直跳。
007 在脑海里幸灾乐祸地弹出一串 “哈哈哈” 的特效音,还伴随着烟花炸开的虚拟画面,气得他牙根发痒。
他望着王公公蟒袍上泛着冷光的蟠龙金线,突然想起原主记忆里,这老阉货曾用同样的腔调,将一位太医推入万劫不复之地,那些金线此刻仿佛都变成了绞索。
“王公公,能否容臣……” 楚知阙刚沙哑着嗓子开口,喉咙里还残留着梦呓的干涩,就被王公公抬手打断。
王公公指尖摩挲着圣旨末端的白玉坠,似笑非笑的眼神扫过他凌乱的睡袍:“楚大人这是不愿为公主诊治?陛下才刚给了恩典,楚大人这就推三阻四,咱家可要如实回禀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院外传来一声寒鸦的长啼,惊得栖在廊下的灰雀扑棱棱乱飞。
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衣领,楚知阙打了个寒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红痕。
他想起新帝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再看看王公公蟒袍上张扬的金线,满心的怨气却只能像吞下烧红的炭块般咽回肚子里。
他在心里把王公公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脸上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嘴角都快扯到耳根:“岂敢岂敢,劳烦王公公稍作等候,臣这就更衣。”
转身时脚步踉跄,袍角扫过门边堆满医书的木架,泛黄的书页 “哗啦” 散开,如同他此刻凌乱的思绪。
铜镜蒙着层薄薄的白霜,楚知阙呵出的白雾在镜面晕开,倒映出他眼底未消的血丝。
束发玉冠的螭纹雕刻得锋利,当他将最后一缕头发掖进冠带时,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进袖口,恍惚间又想起宣旨时圣旨上朱砂字迹的灼烫。
墙角的木质药箱边缘缠着褪色红绸,那是原主母亲临终前亲手系上的,铜锁扣上凝结的绿锈与新添的划痕交错,像是岁月与现实的无声撕扯。
箱盖开启的刹那,当归与艾草的药香混着樟脑气息扑面而来,瓷瓶药罐在棉布里轻轻碰撞。
楚知阙的手指无意识摩挲过写着 “银翘散” 的牛皮纸标签 —— 这原本是为太医院咳嗽的小学徒备的,此刻却要拿去应付金枝玉叶。
伞骨撑开时 “咔嗒” 声格外清脆,褪色油纸边缘裂开的细缝里,还卡着去年深秋的枯叶,像是时光留下的嘲讽。
“楚太医这是要把咱家晾成冰雕咯?” 王公公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调侃,隔着雕花木门传来,“公主殿下这会儿怕是正数着窗上的冰花,等着救命的神医呢。”
话音未落,便听见他低低的笑声,尾音婉转,似亲昵又似提醒。
楚知阙的动作顿了顿,指甲在掌心掐出浅浅的月牙痕。
推开木门时,风雪裹挟着碎冰扑面而来,却见王公公正含笑望着他,蟒袍上的金线在雪光中流转,眼神里藏着打量与试探:“瞧瞧这利落劲儿,不愧是皇上看重的人。走吧,可别让殿下等急了。”
楚知阙垂眸盯着对方绣着云纹的皂靴,那靴子一尘不染,与自己沾满泥雪的旧鞋形成刺眼对比。
攥紧伞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最终却只是微微躬身,语调平淡:“有劳公公等候。”
“说什么劳不劳的,” 王公公抬手虚扶,指尖擦过他的衣袖,看似亲昵的动作却带着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往后常来常往,都是为皇上分忧。”
宫道两侧的宫灯在狂风中摇晃,灯罩上的蟠龙纹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王公公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貂皮帽上的东珠随着步伐轻晃,金丝绣鞋压出规整的梅花印。
他突然侧头,目光落在楚知阙的药箱上,语气温和:“听说楚太医的医术出神入化,这箱子里装的,怕不是能解百毒的良方?改日得空,可要好好讨教讨教。”
楚知阙的皂靴陷进半尺深的雪坑,药箱的重量将他往下拽,身后拖出一串凌乱歪斜的脚印。
风雪卷着伞面,油纸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他却听王公公慢悠悠开口:“公主寝殿的琉璃瓦,金贵得很。”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不过再金贵,也比不上楚太医的一双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