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更深,陆府书房的鎏金烛台上积了薄薄一层蜡泪。祝瑾瑜指尖拨弄着青瓷算珠,珠子在羊皮舆图上滚出一道蜿蜒的痕迹,恰与窗外梅枝的影子重合。
陆明渊忽然起身,从博古架取下一只天青釉玉壶春瓶。瓶身倾斜时,一缕暗香浮动——竟是沉水香。
"三年前边关粮饷案,"他斟出两盏琥珀色的液体,"臣在押运官的行李中见过这种香。"
祝瑾瑜执盏就唇,忽觉盏底有异。翻转一看,盏底阴刻着小小的"少府"二字,正是宫中御用标记。月光透过琉璃窗棂,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的影子:"陆大人可知,这香原本是贡给先帝炼丹用的?"
窗外老梅突然簌簌落雪,惊动了檐下铜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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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鼓响时,祝瑾瑜的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积雪。她掀开车帘,正看见户部衙门前的石狮被曙光照亮——狮口含着的石球上,隐约可见一道新鲜的划痕。
青琐递上暖炉,低声道:"刚递来的消息,林府连夜请了太医。"
祝瑾瑜轻笑,从袖中取出半片金箔。箔上细如发丝的纹路在晨光中显现——竟是半幅漕运河道图。她指尖抚过图中某处暗记,那里标着个小巧的莲花纹,与陆明渊破军刀鞘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马车转过街角,一缕朝阳突然穿透云层,照得她腰间蹀躞带上的金鳞纹闪闪发亮。那是先帝特赐的"潜渊"带,唯有监察御史以上官员才识得其中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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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地牢的寒气渗入骨髓。陆明渊握紧手中卷宗,看着眼前浑身发抖的漕帮账房。那人指甲缝里还沾着永丰仓的硃砂,此刻正拼命在地上划着什么。
"大人...小的愿招..."账房突然剧烈咳嗽,吐出口黑血,"那批沉香...是经、经..."
一支乌头箭破空而来,陆明渊反手挥刀,箭尖在距账房咽喉三寸处被斩落。账房却已瞪大眼睛断了气,手指还保持着写字的姿势——指尖血迹在青砖上拖出半个"林"字。
狱卒惊呼声中,陆明渊忽然瞥见窗缝外一片金鳞闪过。他低头拾起箭杆,发现箭尾缠着根极细的金丝,正是长公主今日束发用的那种。
大理寺的晨钟撞碎一地霜花,陆明渊踏着青砖上未干的血迹走出地牢。破军刀鞘上的七枚银星沾了寒露,在曙色中泛着青冷的光。他忽然驻足,刀尖挑起地上一物——半片金箔,边缘齐整如刀裁,正是永丰仓账房临终前想画完的那朵莲花。
长公主府的马车轮声早已远去,唯余雪地上两道浅浅的车辙。陆明渊顺着车辙望去,忽见墙角残雪中露出一角靛蓝——是今早那个暴毙书吏的衣料。他俯身拨开积雪,死者紧握的掌心里,竟攥着颗青瓷算珠。
珠上裂了道细纹,隐约可见里头藏着的半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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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后阁的暖笼烧得太旺,祝瑾瑜解开襕衫领口的盘扣,露出里头素纱中衣上绣的金鳞纹。皇帝执黑子的手悬在半空,目光落在她颈间悬着的小银钥上。
"阿姊连先帝赐的鱼符都给了他?"
白玉棋子"咔"地落在舆图某处,恰是漕运图上莲花暗记的位置。祝瑾瑜指尖抚过棋子,忽然从袖中抖出三支乌头箭:"陛下可知,这三支箭的翎羽,是少府监特供的孔雀翎?"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扑打窗棂,像谁在轻轻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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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书房的灯烛彻夜未熄。陆明渊面前摊着从算珠里取出的残页,纸上的朱砂小楷与那日永丰仓所见如出一辙。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映亮纸角一个模糊的印鉴——"江州常平仓监"。
他猛地起身,博古架上的玉壶春瓶突然无故自鸣。瓶身倾斜时,一缕沉水香悠悠飘出,在案前凝成个诡异的形状:分明是户部大堂的平面图。
院外老梅又落了一地红雪,暗处传来极轻的"咔嗒"声——是弩箭上弦的动静。
五更天,祝瑾瑜立在朱雀大街的茶楼檐下,看着陆明渊的青呢官轿转过街角。她腕间的金镶玉镯又少了一颗珠子,取而代之的是枚乌沉沉的箭簇。
青琐匆匆上楼,递上一卷刚从户部废纸篓捡回的残账。祝瑾瑜展开账本,忽见某页夹着片晒干的莲花瓣,上面用针尖刺出几个小孔——正是漕帮的暗码。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茶楼对面的当铺突然卸下半块门板。里头露出个熟悉的青竹纹衣袖,袖口沾着永丰仓特有的硃砂粉。
朱雀大街的晨雾未散,陆明渊的官靴踏过青石板上的薄霜,忽然在永丰仓转角处凝住——雪地里蜿蜒着一道刺目的猩红,尽头倒着个穿靛蓝短打的汉子,心口插着支孔雀翎箭。
他蹲下身,指尖擦过箭尾的鎏金纹,竟沾了满指沉水香。死者右手死死攥着块冰绡帕子,帕角绣着朵将开未开的莲花,针脚与长公主昨日襕衫上的金鳞纹如出一辙。
"陆大人好雅兴。"
祝瑾瑜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陆明渊回首,见她斜倚在仓墙阴影处,玄狐大氅下露出半截素白襕衫,衣摆沾着新鲜的血迹,却笑吟吟捧着手炉。炉盖镂空处漏出的火星子,正与死者心口的箭伤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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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的地龙烧得太旺,皇帝手中的黑玉棋子"啪"地裂了道纹。
"阿姊动朕的人?"
祝瑾瑜慢条斯理抚平袖口褶皱,露出腕间新换的珊瑚镯——正是去岁番邦进贡的稀罕物。她忽然从算囊倾出七枚青瓷算珠,珠子在御案上滚出北斗之形,最后一颗正压在漕运图的莲花标记上。
"陛下可还记得,天佑二年您赐给林相如的那对龙纹玉佩?"她指尖轻点算珠,"其中半块,如今正在永丰仓地窖第三口樟木箱里。"
窗外忽起狂风,吹得檐角铁马铮鸣如金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