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坐在右侧第六位的那名世家女站了起来,她身形娇小,脸庞如孩童一般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的样子,在这殿里她的容颜不算最好,但甜美之味却最足,瞧着也极年轻。
咏绪姑姑问道,“左七小姐,有什么疑问吗?”
四字名讳却引起了殿内其余世家女们的私下低语,窸窸窣窣之声传到屏风后时,封美人正在作画儿,皇后娘娘、宋婕妤、安拂夏还有贤妃正在下叶子牌,而顾昭仪正在瞧着手中的杂书,正是兴致起来的时候,这杂音传来登时让她蹙了眉,“聊什么呢,这么有趣。”
“妹妹不知道左家的传闻吗?!”作画儿的封美人抬起头,笑着说道。
“什么传闻。”有八卦听,顾昭仪立时觉着自己手中的书本不香了,略放下用心听着。
“不过是宅门里的污秽罢了。”宋婕妤打下一张牌,言道,“就是当年左家那位老太爷因重病要冲喜,便想要娶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可是左右邻里的人都不愿嫁他,所以到头来,他只能找了邻近村镇的一位十五岁左右的女孩儿,却没想到入府之后,机缘巧合,这女孩儿竟然与自家那年轻的堂兄勾搭上了,还生了左七小姐。前些日子左府滴血验亲之后,严惩于她,活活把人给打至重伤,到现在还是奄奄一息。”
如此狠毒,顾昭仪害怕地捂住自己的口鼻,但心中却还是难掩无限的好奇,“那后来呢。”
皇后落下牌,长叹,“原本这事儿瞒得极好,可在左七小姐的祖母上门探亲时发觉了自己女儿的不对劲,不像是自然生病,大闹之下明白了缘由,当即就不干了,那天啊,左家又是打砸声又是放火声、惨叫声,把本宫的家人都吓得让家丁死死堵门,第二日清晨,左七小姐的祖母叩响了京兆尹府的门,甄大人把人领进宫中,我们这才知道事情的缘由。”
“胡了!”宋婕妤赢了牌,心情大好,笑道,“这桩秘闻陛下如今还头痛着,不知如何处理呢,早传得整个长安都是了,顾妹妹居然不知道。”
顾昭仪摇了摇头,“既如此,左家为何会把这位左七小姐送进宫啊。”难道她们不怕这姑娘在宫里,再告一次御状吗。
谁知道呢。其余嫔妃耸耸肩,接着干原先的事儿了,而彼时,屏风后的咏绪姑姑也在与左七小姐解释缘由,“左七小姐,实在不是奴婢不答应您,实在是这千年血参,已经被皇后娘娘下旨从这拍卖册中划去了,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请姑姑回禀皇后娘娘。”左七小姐猛地跪下来,哭着道,“民女此次进宫,就是为了寻能够治疗母亲的秘药,听闻千年血参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可以延绵寿命,虽然作价昂贵,但是父亲说了,只要能救母亲,多少钱都使得。”
咏绪姑姑轻叹,虽然左七小姐眼下的样子她也十分同情,但她不能决定之事,如何也不能给一个答案,便道,“来人,先把左七小姐扶起来。”
两位婢女一左一右地将人扶起来时,左七小姐脸上还有泪珠,咏绪姑姑瞧着她柔声相劝,“皇后娘娘之所以会把千年血参去了,是因为千年血参的市价过于高昂,即便是世家掏空半数家底,也很难承受得起这个价格。”
“臣女这次来,带了许多东西。”咏绪姑姑的话儿似乎让左七小姐看到了希望,说话间她便让自己的侍女将此次带来的东西呈上,那箱子不大,里头不过是一些首饰和墨玉,虽是珍品,但也并不是珍稀之物。
顾兰珀嗤笑一声,“没听人家说吗,世家的半数家底才抵得上一株千年血参,就你这些东西,恐怕半套屋子都买不上。”
左七小姐的脸涨得通红,眼中的泪又如断线般落下,可她瞧了周围,竟无一人替她说话,眼神流转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道,“那这个呢。”
是两串钥匙,静静地躺在左七小姐的手中,上面还有陈旧的绣黄遮盖着原本的纹路,也不知能否得用。咏绪姑姑很是疑惑地望向她坚定的眼神,周边的小姐们见着情形也纷纷凑过来,见了都互相看,想要瞧出有谁认识。
“这种东西还能用?!”顾兰珀轻笑,“左七妹妹,你是不是傻了,竟用这样乡野间的玩意儿来置换。”
所有人中,唯有曲家来的那位堂次女对这钥匙有些许影响,她深思半晌,忽而高喊道,“这好像是西南永宁道粮仓的钥匙!”
西南永宁道,那不是归西南荃都督管辖的,那地方与勾连大安的岷县只隔一道城墙,是大禹的交通要道,近些年因大禹与大安边境久有摩擦,荃都督多次上禀要求增援,先帝和陛下也数次往岷县调兵。
西南那边都督更新换代过两回,这第二代之人是荃氏,昔年随先帝征战有了军功后,被提拔的。这粮仓,是祖帝的时候建的,一直掌管在荃都督的手中。
怪得这钥匙瞧着那般有年头,原来是有这般深的由头。可这本该有都督保管的钥匙,为何会落在左家手中,还由左七小姐带入宫中来。所有人都想到了很多可能,殿内的气氛一下子诡异了下来,却没有人敢先开口。
咏绪沉吟半晌,正准备说话时,屏风后传来沉稳的女声,“本宫来定夺吧,咏绪,你先下去。”
众人循声望去,屏风一下被撤去,这才瞧见那说话之人,她头戴凤冠,一瞧便是皇后,而身后的那些有些人认得,有些人茫然不知。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金安,各位娘娘宁安。”
“都平身吧。”
皇后一落话,所有人纷纷起身坐回原地,而她则缓缓朝左七小姐走过去,待到面前时,左七小姐的面上已有些许冷汗。皇后柔声道,“本宫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不必如此害怕。”左七小姐的心才稍放。
皇后将那钥匙拿起来细细端详,点头道,“上面有祖帝的刻印,应该是西南永宁道的钥匙没错。咏绪,将剩余的两株千年血参都赏给左七小姐。”
“诺。”
这下又有人不乐意了,顾兰珀出声儿道,“皇后娘娘,我等许多人也是为了千年血参而来,为何不让我们公平竞争。赏菊诗会举办的目的就是为了拍卖宝物筹集送往灾区前线的钱粮,规矩上价高者得,这样直接赏赐破了宫规,还未查明东西来的是否正当,岂不是暗箱操作?!”
“顾小姐懂得不少啊。”安拂夏冷声道,“可本宫记得,方才入殿之时,也是你以势压人,掌掴了方家小姐一巴掌,这难道就不是触犯宫规。当时本宫和众位姊妹在屏风后,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若非是顾妹妹在宫中居于昭仪之位,咱们都给些素日相处的情分,你如今,还能坐在这大殿之上,对皇后口出狂言吗?!”
顾兰珀瞧去,在她眼中,说话的安拂夏不算天资绝色,却如画中美人一般透着仙人之姿,是女人看了都会心动的。正当她想开口问身份时,咏绪姑姑提醒道,“顾小姐,这位是徽修容。”
徽修容,不就是安家二小姐,顾兰珀抬眼看向坐在庄小姐旁的那位女子,她正与徽修容点头示意。想了想,顾兰珀决意咽下这口气,不再出声。周围的人一瞧,也都默然了。
“臣女,谢皇后娘娘恩典。”接过咏绪送来的那大红长盒的时候,左七小姐差点儿高声悲戚,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但要放松的那一刻,她压抑住了,她明白自己不能在这里就倒下,接下来,怎么把这药带给母亲,才是最大的问题。
小风波就这样过去,允公公派人来传信说,陛下在紫宸殿约见数位大臣,朝事繁忙来不了,便由皇后与众位娘娘,主持此次的拍卖。皇后瞧已至巳时,便示意咏绪姑姑开始此次的拍卖会。
“让她们进来吧。”
咏绪一声令下,大门便缓缓推开,十二位侍婢自左右从殿门鱼贯而入,整齐地站在世家贵女们身后。
“奴婢们会按照顺序将手中捧着的东西一一呈上,各位小姐们只要在纸上写出出自己愿意出的价格,随后皇后与众位娘娘们,会一同商议,寻个好日子将东西送到府内,本次拍卖不记名。”
第一个呈上的三彩琉璃屏风,虽只有正常屏风的三分之一大,但在太阳底下绽开时还是能瞧见洋溢着的彩虹之光,最惹眼的是其上那麒麟、麋鹿和百鸟朝凤之景,当婢女轻微折叠此屏风时,竟能瞧见麒麟高鸣、麋鹿轻跳,乃至百鸟腾飞时凤凰严重的自若孤傲,真仿若活过来一般。
“这屏风是当年本宫初入王府时,太后娘娘赠与本宫的。”有皇后亲自开口,这屏风的价值瞬时高了几分,想要的小姐们赶忙在纸上写了起来。
第二个呈上的是白瓷酒瓶,瓶身若白云般光洁无暇,其上的宝相花纹更是灵秀通透,最独特之处,是这瓶口之上的两颗琥珀珠子,一颗是红色,一颗是褐色,色泽浓郁浑厚。
“这瓶子最特别的地方,便是其瓶内可以存放两种酒,不仅可同时品鉴且不会窜味道,是极好的了。”开口的是贤妃,这是她当日精挑细选而来的宝物。
第三个呈上的是几件绸缎,远望去这绸缎的成色,由浅至深俱是亮泽清润,且都是没有打磨过的原缎子,拿到市面上应该可以按照自己心之所愿去打造花纹,以作装饰之用。
“宫内的冰绸素来是不往外销的,这次能竟一下子就有十匹?!”顾兰珀瞧了眼惊呼的方小姐,低声道,“乡野货。”可抬眼就瞧见顾昭仪冷漠的眼神,当即便收敛了下自己的傲气。
第四件呈上的些许首饰古玩,琉璃珠子耳坠、双莲蝶翼钗、雀纹莲心冠、金珠花钿、鎏金描彩臂钏、珍珠喜迎长链,相比于中央的两幅图,这些都只不过是点缀。
当侍女将那图徐徐展开时,洛阳夜不闭户、日升月落的天河、肥瘦相间笑脸嫣然的美人—有的俯首于男子身旁巧笑盼兮,有的正接头卖艺起舞,有的衣着华丽游览长街,而她们身后的男人见着她们时,眼中无不是欣赏倾慕。
可下一张图,却少了这些美人的重彩描绘,而是多了街头摊贩、宅院内里的嬉笑怒骂、桥下小溪的群聚茶会、商铺里一进一出的客人们、码头搬工的工人、策马而来的少爷,肃然巡视的兵卫,街头巷尾来往的华丽车架中坐着的妇人和女子。他们共同构成了这人间烟火气,瞧得人入迷了。
“这难道是白先生所画的洛阳清风图,怎么会在这里?!”有人自座位上站起,边说边欣喜万分地跑向那图细细端详着,似乎怕错过了什么细节。她身着梨花香缠枝花纹袒领短襦,下配薄荷绿朵花纹交窬裙,荼白披帛应是蚕丝所制,光照下来也透着温润。
她转过来时安拂夏方瞧清面容,很娇俏可爱的那种,瞧上去应是十二三岁,最年轻的还未长开的模样,她对着皇后微微施礼,问道,“皇后娘娘,这幅图,也是拿来拍卖的吗?!”
“祁家妹妹最喜欢这些文人水墨了,见着人有便要多问上两句,娘娘可别怪她。”
顾兰珀居然愿意为她出声解围,祁家,是户部尚书祁家?!安拂夏心中隐隐记下这件事儿,她记起来了,当日在袁家的宴会之上,将左家小姐犯事儿牵扯出来,并下狠手的人,便是祁家庶女,那么眼前这个,应当是祁家嫡女了。若她身份不好,顾兰珀不会如此热情。
“今日本就是要让大家好好品鉴这些,选出自己心仪的用高价带走,既然祁家姑娘喜欢,本宫怎会生气。”
皇后娘娘如此和善,祁家小姑娘的眉眼儿顿时笑开了,她回到自己位子上边瞧着那画儿边用笔写的飞快,一副势在必的的模样。
第五件呈上的是砚台,那砚台通体紫黑,石质绵密细腻,十分坚韧,底下镌刻着陡峭险峻的断崖,断崖下是海浪汹涌卷曲的长河,岸上高树是屹立挺拔的松柏,端坐云纹之上的九尾狐,瞧着似仙与民的横断,极有意境。
最巧妙的是这砚台由高至浅处似乎透着檀香味儿,令人舒心顺意,想来制造之时定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这方九狐韶关砚台是端砚中的极品,昔年本宫花了不少心思才寻到,今日就便宜你们了。”
顾昭仪本是开口想炫耀,可不远处却传来低声说话之音,“端砚我家根本不缺,这样的东西也拿得出手,顾家之人还敢在宫禁中张扬,真是不要脸。”她当即怒了望过去,直把目光落在左侧第三位的少女之上。
那少女一身青空蓝卷草纹对襟背子配荼白团花莲纹大襟窄袖衫,下身搭檎丹宝相花纹齐胸裙,很有媚意和韵味的搭配,瓜子脸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白皙诱人,薄唇轻启时如玫瑰绽放,美不胜收,更亮眼的是那小鹿眼,时时透着惹人怜惜的情水,便是女人看了也很难忘却。
好美的女子。
“心莲,不许放肆!”
顾昭仪尚未开口,贤妃便开口驳斥,这等于昭示了这名女子出自于贤妃的娘家—童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