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信的时候,宋婕妤正预备入眠,如今的贴身侍女依儿和栖霞,是身子好了后她亲自去掖庭局挑选的,依儿年方十三,栖霞年方十二,最要紧的是她们的家室自己都托人查过了,没什么错漏,来了之后做事勤快也善解人意,颇合她的心意。
“娘娘。”栖霞正要吹灭烛火时依儿推门而入,从袖中拿出个纸条递过去,言,“这是珠镜台递来的,徽修容说,明日想要与娘娘见上一面。”
安妹妹一定是想到了今日之事的关窍,她应下来,“你去回禀送信的人,说本宫明日请完安后,会留在平阳宫,定会等到徽修容过来。”
“诺。”
栖霞缓步退去,依儿则为她放下帘帐,言,“娘娘,今日曲水流觞的事儿您怎么看,谋害徽修容腹中胎儿的,真的是曲才人吗。”
“害人者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再救人便是惹火上身,如果是我,我不会这么做。”宋婕妤的话儿让依儿讶异,“难道,真的有人陷害她,是顾美人吗。”
“顾美人行事虽然跋扈张扬,但也不会将七幻浮生和毒药这么重要的证据,都留在自己宫里,如果是我,我会把这些放到她人宫内。”自家娘娘说的很有道理,依儿连连点头,但她又觉得不对,“可是,这样不是回到原点了吗。”
宋婕妤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头,“你个小丫头,身为婢女却揣测宫里的隐私事,小心被人听了去发落了你。”见她皱着鼻子还是很好奇,她接着道,“我让你找几个可信的人,跟着徐才人,如何了?!”
“那小太监还没回来呢,娘娘先睡吧,恐怕他要深夜才能来呢,等明日清早梳妆时,我再与娘娘说。”
一夜好眠。
宋婕妤梳妆时瞧着台上的白莲蝶翼流苏钗,忽而想起昨日让依儿派人跟着徐才人的事儿,问,“那小太监回来后怎么说。”
身后为她梳妆的依儿与栖霞对视一眼,栖霞便将殿内其余人都打发了出去,见人都走了,依儿才将昨夜之事缓缓道来。
娘娘睡下后,依儿在墙角处等了许久,才听见两道重一道轻的敲门声儿,那小太监见人便问钱财,她便扔了个荷包过去,那小太监才吐口。皇后娘娘与众位嫔妃离开曲水流觞后的两个时辰,徐才人一直跟顾美人在主殿,不知说些什么,后来徐才人红肿着脸出来便回了自己屋中。
等到夜深了徐才人才从屋中出来,披着黑色斗篷直往司正司的牢狱去,那小太监不好跟进去,只在里头蹲着,等徐才人出来,他才进去寻自己认识的狱头,给了些许好处才问出来。
徐才人是去见那位被关在其中服役的娉婷。
“娉婷,就是昨日带头说是曲才人谋害安妹妹孩子的那个婢女。”
“是她。”依儿回答了宋婕妤的话儿,接着道,“那小太监说他只瞧见这么多,据他另一位跟着的兄弟讲,后来徐才人就回宫了,再也没出来过。”眼瞧宋婕妤陷入沉思,她道,“娘娘,您说会不会娉婷实际是受了徐才人的命令,才站出来指正曲才人的,那如果是这样,曲才人岂不是无辜受害?!”
坐在轿子中去往平阳宫的路上,宋婕妤一直在想徐才人为何要亲自去司正司看往娉婷,要么是她与娉婷本就相识,要么是这件事本就是她让娉婷做的,再结合她从顾美人那儿捂着脸出来,大抵是后者更可信一些。
可是为什么呢,如果是顾美人做的,她为何会把七幻浮生放在自己屋中,难道她以为事情败露之后,陛下和皇后就会处置曲才人,根本不会搜宫?!那么顾美人呢,她做这么多事儿害安妹妹的原因是什么,只是因为安妹妹怀孕了吗,可是皇后娘娘也怀孕了,她为何不对皇后娘娘下手呢。
这宫禁之中,皇后一旦怀孕,妃嫔们的孩子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更何况陛下去珠镜台的次数,相比于去曲水流觞来说,并不算多。这个时候她就算急迫,难道她不是应该寻找受孕的法子,以期自己快点儿怀孕更好吗。
思虑之间已经到了平阳宫,轿子一落地,宋婕妤便在依儿的搀扶下行步而出,抬眼便瞧见前方那熟悉的轿子,是安妹妹。二人相视一笑后互相施礼,相伴着走近平阳宫。
“妹妹昨夜休息得还好吗,那件事儿没给你带来什么影响吧。”
安拂夏笑着言,“田奉御和许太医都给我出了调理的方子,现在身子好多了。所日之事虽然吓人,但孩子保住了便不算什么大事,姐姐无需担心。”
“那就好。”
宋婕妤的话儿方落下,封美人的音儿就从身后响了起来,“安妹妹倒是保住了,可曲才人还在屋中关着呢,顾美人也在禁足,听说昨儿个那顿打伤的不轻,连我那儿都能听到哭喊声,也是可怜。”
“可怜什么。”走在前头的贤妃冷声道,“谋害皇家子嗣本就是大罪,要杀头的,即便不是她做的,那私□□药之罪换作婢女,也足可判个斩立决了。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顾美人一个低位嫔妃,不过二十大板略作惩戒,皇后娘娘已经足够仁慈了。”
这是在说若是她当日在会如何处置呢。宋婕妤与安拂夏交换个眼神,均不言语,封美人却很有兴致地凑上去问贤妃,“贤妃姐姐觉着,谋害徽修容的人到底是曲才人还是顾美人呢。”
“这本宫如何清楚。”贤妃道,“昨日我去了呈祥殿给太后祈福祝祷,并未参与此事。”可她话锋一转,“不过本宫若是在的话,这两个人绝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禁足和打板子半个月不能下榻,在贤妃口中竟是好日子。封美人敛下眉眼,言道,“说起太后,自从先帝去后她便去了万佛寺为先帝祝祷守灵,如今都过了大半年了终于有了要回来的迹象,听闻皇后娘娘已经在和陛下商议这件事儿了,预备着迎接太后回宫呢。”
“听闻皇太后从前做宸贵妃时,便很厌恶后宫的明争暗斗,那年先帝的许婕妤差点儿谋害了婼太妃的身子,圣德懿母皇太后同陛下说,许婕妤家中尚有人居宗正寺卿之位,且其也因那药物而受害,不若饶她一命,可皇太后却一力主张杀了许婕妤,最终先帝采纳了皇太后的建议。”
宋婕妤的轻声言语,让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前面就是平阳宫正殿了,四人缓步进入其内后依次坐下,贤妃才道,“就应该如此,祸乱后宫之人若保下她的命,咱们永无宁日。”
“都在聊些什么呢?!”
是皇后的声音。
众人抬眼儿望去,皇后从屏风后而来,齐齐开始施礼,“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金安。”
“免了吧。”说着皇后坐到凤椅之上,言,“昨日个儿晚间赵司正来报,说绵月和娉婷受尽了刑罚,却依然不改口供,这件事儿恐怕还要拖上几日。不过徽修容放心吧,赵司正跟本宫保证了,七日内,一定会寻到真相的。”
安拂夏正色道,“有皇后娘娘亲自盯着,臣妾必然是放心的。”
“皇后娘娘,臣妾等方才在聊太后御驾就要回宫的事儿,应该就在这几日了吧。”
封美人的开口岔开了话题,皇后的神色也郑重起来,“是的,太后已经派了人回来传下谕旨,三日后回宫,这几日本宫会将太后的喜好告知各位宫人,由她们传达给众位姊妹,记得,太后是最讲究规矩的人,见到她各位姊妹万不要出了差错。”
“臣妾明白。”
众口一词应下后,皇后又道,“按照宫内的惯例,见完太后之后,会一同觐见贤太妃与婼太妃,这两位太妃也有皇子在世,久居深宫,却也不是难相与之人,众位姊妹做好准备吧。”
这话儿刚落,便有小太监慌里慌张地从外头跑进来,进了正殿内堂脚一滑刚摔在地上,便被红玫斥责,“众位妃嫔朝见皇后这么重要的时候,凭白闯进来也不怕惊扰了贵人,无论遇上什么事儿都要保持冷静克制,路都不会好好走吗?!”
那小太监跪伏在地浑身颤抖,似是完全没有将红玫的话儿听进去,说道,“禀....禀皇后娘娘,徐才人,自尽了!”
“什么?!”
大惊之下众人紧赶慢赶地来到曲水流觞,此刻这里与往日相比,安静地吓人,宫女们都远远儿地避着东偏殿,唯有一人跪在地上哭泣着,徐才人还保持着上吊的姿势,未被人放下来,皇后与她正照面登时被吓了一跳,贤妃正在皇后身后,见她冷不丁往后退一步,赶忙见人扶住,抬眸见她面色已惨白,当即怒斥,“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放下来带走?!若是皇后娘娘出了事儿,本宫让你们陪葬!”
这番怒斥算是把周围的太监和宫女都惊醒了,人人动作起来,有人寻担架,有人寻白布,寻到后赶紧拿到室内,七手八脚地将徐才人放下来抬走。人走了皇后才算是缓过气儿来,可她知道眼下自己的精神,已然不适合呆在这儿了,便同贤妃道,“这儿交给你吧,有了结果便使唤人到平阳宫告知本宫。”
“我还是跟着娘娘回去吧,你这样子,我也不是很放心。”皇后也晓得有人陪着会更好,便点了点头,而贤妃则对宋婕妤道,“本宫不在,你就是这妃嫔里地位最高的,这件事儿交给你处理,本宫与皇后先回平阳宫了。”
“臣妾遵旨。”应下后宋婕妤看了安拂夏一眼,安拂夏知晓她也在担心自己,言道,“姐姐不必担忧,妹妹胆子大些,且方才梅枝眼疾手快给我遮住了眼,我并未看到那尸体,倒没有什么。”
不止宋婕妤,其余人听到她这么说也是松了口气,贤妃当即带着皇后离去了,而宋婕妤则带着人去了正殿,一推开门便与顾美人的贴身侍婢粤绣打了个照面,她行过礼数后问,“众位贵人怎么一起过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徐才人自尽这样大的事儿,正殿居然没得到一点儿风声。”宋婕妤坐到正殿最前方的椅子上,左下方是安拂夏,安拂夏对面是封美人,她边说边在那椅子上坐稳了,转而又朝着粤绣调侃,“看来顾美人真是睡过头了,即便是受了罚在床上躺着也没有那么难过吗。”
粤绣肃穆道,“封美人说笑了,田奉御给我们美人开的汤药多,从昨儿个晚上到白日我们都在熬药,晨起我们美人就着饭食一同吃下了,田奉御吩咐过,这药会使人忘记疼痛陷入昏睡,所以纵然主殿离偏殿近,不知发生了何事也实属正常。”
封美人不置可否。
“粤绣你先到里间去照顾你家美人吧,外间的事儿等弄完了,会有人告知你们的。”粤绣福身应下宋婕妤的吩咐,头也不回地朝里间而去了,而宋婕妤则转头吩咐依儿道,“去将刚才跪在徐才人尸身前的心珀唤来,本宫有话儿要问她。”
“诺。”
依儿的手脚很快,眨眼之间便将心珀带来了,此刻的她眼儿哭得跟俩核桃似的,满脸都透着悲戚。宋婕妤问,“你家娘娘究竟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为何会选择自尽呢。”
女人一入宫,无论从前是多高贵的身份,到了宫廷之中便属于皇家的私有物,按照宫规,妃嫔自戕是大罪,要株连三族,不过毕竟这些女子大多出身于世家贵族,其家族中人在朝中的地位都举足轻重,所以历朝历代的帝后都会考虑到妃嫔自戕的情形,若不是犯了大错也都会宽宥,甚至会给家中一些银两封赏,以补偿其丧女之痛。
徐才人是户部左侍郎之女,户部左侍郎也是内阁中人,品阶极高,他的女儿在宫中以自戕了解性命,帝后必须要了解前因后果,才好与户部左侍郎交代,且安拂夏想,皇后和陛下大抵也不会追究徐才人自戕的过错,即便这位左侍郎牵涉贪腐大案。
“我们才人。”心珀哭着说,“我们才人昨日个晚间出去了,她不让奴婢跟着,奴婢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可她回来之后,就变得神不守舍的,总是呢喃自语,奴婢与她说什么她也有泰半听不见。等到今日晨起,她跟奴婢说让奴婢去平阳宫抱病,今日就不去请安了,还要奴婢去取枚苑摘些玫瑰,给她入药做糕点吃。可等奴婢摘了玫瑰回来,她已经.....”
心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极是悲伤的模样,她抖着手从怀中拿出封信,言,“这是我们才人放在桌子上的,奴婢想,这应该是她生前,写的最后一封信了,奴婢没有打开,这里面,应该有她自戕的原因吧。”
依儿将信件拿过来交给宋婕妤,宋婕妤摊开后细看,顿时脸色大变,“这....安妹妹,你过来瞧瞧吧,这件事儿与你有关。”
安拂夏心中一凛,赶忙走过去接过这封信,只见信里写着——入宫以来已有数月,圣上对我并无眷恋之意,可是父亲牵涉大案已等不及想要离开长安,为了父亲能够顺利出走,我投靠了祁阳长公主,她告诉我,只要我出手除掉皇后与徽修容肚中的孩子,便可保父亲万全。
我少时曾在乡下住过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