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过去十数日,这些时日圣上陆续来了几趟,都是听个歌儿或者下棋便走,偶尔安拂夏也会做些糕点给圣上吃,圣上心生欢喜便着人送了个猫儿过来,是狸花,远看似老虎一般,可爱又霸气。
闲来无聊,安拂夏也会动身习舞,皇后娘娘予她一本自个儿在闺中时学过的舞姿记录册子,有许多颇难的舞艺都在上面,累了便坐下来逗猫,倒是颇有意趣。先头予皇后娘娘说了要寻主谋后,也没些声响儿,梅枝也未得到宫外的一点儿消息,这些许事,犹如停滞了一般。
“才人,顾美人房里的钱公公来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顾美人便是顾兰溪,平阳宫觐见当夜圣上便去了她的宫中,出来时她便被封为了美人,其余二人,曲家和徐家的皆封作才人。顾美人后来拜见皇后娘娘时对安拂夏便多有不敬,好在安拂夏不喜欢计较这些,言语之中也多有高抬于她,几番下来,两人的关系倒算是缓和了不少。
不过半夏和柳絮都不是很喜欢她,梅枝也不爱提,便连乞巧她们这几个,时常也是躲着她走,所以举凡有宫人来报信说她来了,声中便多有烦躁与不耐。
“知道了,我这便动身。”好在虽到了午睡的时辰,但安拂夏尚未歇下,所以也不需梳妆,只要将身上那件沾了汗水的衣物脱了置换一套便可。
钱公公来时说顾美人请她过去打柳叶牌,原以为只是寻常事,可当入了殿内瞧见顾美人的两位贴身侍女云悦和云亭皆跪在台下低声哭诉时,她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顾美人坐在主位,她略略福了福身,“顾妹妹好。”安拂夏不想施大礼,除了身上懒惰,最关键的素日顾美人也不是计较礼数的人,料想今日也没有这个心思。
果然顾美人只是摆了摆手,安拂夏坐到曲才人身侧时于她笑意见礼,回首才发觉,原来徐才人也在此处,“徐妹妹也是被顾妹妹叫来打柳叶牌的吗。”这曲水流觞,可真是热闹。
徐才人回,“是啊,昨日与顾美人下了一场棋,意犹未尽,回去的路上碰到了陛下,聊了几句竟得到了些许赏赐。这曲水流觞地气好,陛下常来,所以今日顾妹妹再唤人叫我,我便马不停蹄地过来了。”
她说话时语气轻快,但顾美人落声就显得很寒了,“你们两个,到底想清楚了没有,若是不肯说,我就把你们送到司正司挨板子,再送到掖庭局做苦役!”
“美人不要啊!”云悦开始喊声求饶,她身边的云亭不住地颤抖着身子,一句话儿也说出不来,再抬头瞧见顾美人那张怒意横生的脸,她道,“奴婢,奴婢只是收了傅掌珍的钱,听她办事,偷换了美人近日来用的些许首饰,拿出去变卖。但是,但是那十脉枝叶究竟如何到美人近日所用的桂花红枣汤之中,奴婢真的不清楚啊!”
十脉枝叶四个字,顿时令安拂夏精神起来,她凑到曲才人耳畔,问,“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曲才人低声回道,“顾姐姐遣人去唤二位姊妹后,想要换些首饰,打开首饰盒才发现,里边儿有些首饰的重量不大对,看起来不似纯金的。她家常年富贵,见惯了首饰,便唤了尚珍局的人拿下去核查,许尚珍听闻有此事,亲自过来,发觉确有问题,便将首饰带了回去。顾姐姐觉得,这件事儿定然与她身边人有关,便将身边之人全数搜身,包括宫女的隔间也都搜过一遍,最终在云悦和云亭所居之处,找到了自己用过的首饰。”
“原来如此。”安拂夏再问道,“那十脉枝叶呢。”
“那是早先的事儿了。”曲才人再度放低了声音,“前些日子顾姐姐觉着身子太凉,便唤了尚药局的医女过来看,结果那医女说她一直在吃些过度寒凉之物,顾姐姐素来不喜爱这些玩意儿,觉得其中有蹊跷,当即未曾发落。后来,在她爱喝的桂花红枣汤中,找到了十脉枝叶。这本不是属于此汤的药材,尚药局的人确认过了,十脉枝叶属性寒凉,吃多了会导致女子身体大损,甚至引发寒症。顾姐姐在房中寻了许久都没有寻到内奸,今日寻到了偷首饰的,一并发作了。”
“可是云悦和云亭,不是顾美人从家中带来的吗。”
安拂夏说的也正是曲才人不解之处,“对啊,所以顾姐姐才这般大发雷霆呢。”
这头安拂夏刚知晓,那头顾美人也不想再与她们纠缠,言,“来人,把她们带到司正司。”
“诺!”
后边儿的宫人直接就要上来将人拉走,云悦与云亭当即开始哭喊求饶,直至在要被拖出门子的最后那一刻,云亭忽然道,“美人,我知道十脉枝叶是怎么回事!”
宫人在顾美人的示意下把人放了下来,云悦瞧了眼云亭,似想警告她,可云亭却不为所动,“那些首饰也不是我们要拿出去变卖的,而是贤妃娘娘说,这些事儿总需要有人顶上,顾美人家底深厚,只要,只要曲水流觞这次卖出去赈济灾民的银两数量,高过毓秀殿,就能给我们在宫外的家人一大笔钱财和几套房屋田产。”
说着她还跪叩在地,实打实的声响,再抬起头时那眉眼之间已经有了血洞,“美人饶我们一条命,若是去了掖庭,贤妃娘娘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顾美人并没有理会她的这些说辞,而是直接将人带到了平阳宫,因我三人正好在场,顾美人说希望我们也跟着,一起去做个见证。
到了平阳宫时,皇后早早地得到消息坐在正殿凤椅之上,而贤妃则坐在她的下首,顾美人一马当前怒气冲冲地进来,我三人则在后面,问完皇后安之后本要给贤妃施礼,她虽不情愿但也是无可奈何,还是这般做了。
“顾妹妹这是怎么了,瞧着本宫似看仇人一般。”
贤妃一开口顾美人的怒火就上来了,“贤妃姐姐先听听我这两位侍女的说辞,若是有半点儿不对,还请指正。”
可对着贤妃,她们一时之间竟又说不出话儿来了,顾美人冷笑,道,“无妨,曲才人、徐才人和安才人方才也将你们说的听了完整,你们不说,就让她们来说。”
安拂夏三人对视一眼,原来让他们过来是这个意思,皇后看见了她,便道,“安才人,那你来说吧。”
安拂夏将原委缓缓道来,贤妃当即怒斥,“胡扯!本宫这段日子身体好得很,不过吃些补药调养月期的经血不足,岂会用到十脉枝叶。这宫里的药材都要从医药库提取,是否有记录,皇后娘娘一查便知。”
皇后对着福宁吩咐道,“去医药库查实这些日子宫中谁调用过十脉枝叶,还有去一趟尚宫局、尚药局和尚珍局,把霍尚宫、田奉御和许尚珍一并寻来,。”
“诺。”
福宁疾步而去,堂下云悦和云亭也抖着身子,皇后瞧了她二人一眼,道,“所有的侍女入宫之后,都会有相应的身份叠册,你们的家人在外受谁蛊惑,本宫不管,但如今只要本宫一声令下,无论天涯海角,你们的家人都跑不了。”
“娘娘。”她二人当即大惊失色,而皇后又道,“但你们若是愿意将真相说出来,本宫自可保你家人无忧。”说着她瞥了眼贤妃。
云悦与云亭对视一眼,云悦尚犹豫不决,但云亭仿若下定了决心,忽而将上身直立起来,言道,“回禀皇后娘娘,是贤妃娘娘给我二人十脉枝叶,说只要在顾美人的汤药中下就行,这种药只会让人身体偏寒,如此一来就得不停地吃补药,以阳克阴,沉睡的时间便会更多。这样,就不可能发现我二人将首饰偷换出去了。”
“贤妃为什么要让你们偷盗顾美人的首饰?”
既然云亭已经开口,事儿不可挽回,云悦便接下了皇后的问话,道,“因为贤妃娘娘变卖了圣上赏赐的三株千年血参,其中有一株是残缺不全的,千年血参在市面上有价无市,来人均以万金收购,如此一来毓秀殿报上去支援灾区的数目过大,必定惹人眼球,为了缓解此番事态,贤妃娘娘不得不抬高其余宫内的支援数目,以求鱼目混珠。”
“可是....”徐才人觉得不对,“即便顾美人家势鼎盛,但若只有她一宫的数目过高,不是也很奇怪吗。“
“所以。”云悦深吸一口气,道,“所以贤妃娘娘其实在各宫都安排了人手,只是有些人发现了,有些人没发现。”
“胡说八道!”贤妃怒极,道,“本宫即便位居妃位,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可以插手那么多嫔妃的宫殿,在这后宫只手遮天!你们二人,定是收了什么人的贿赂....”说着她瞧了皇后一眼,再言,“以此来污蔑本宫的!”
“是与不是,一查便知!”云悦道,“后宫妃嫔的所有赏赐及穿戴物,都登记在尚宫局,大多都出自尚珍局之手,只要皇后娘娘将霍尚宫和许尚珍一并叫来,找齐人手点算各宫的财物,就会知道奴婢所说是否属实。”
与此同时福宁带着霍尚宫、许尚珍和田奉御回来了,三人正要见礼,皇后道,“免了。田奉御,本宫问你,顾美人说你们尚药局的医女告诉她,她是因服食了过多的十脉枝叶而导致身体偏寒,此事是否属实。”
田奉御很确定,“回娘娘,此事属实,那日是臣刚提拔的一个医女去的,她做事谨慎,回来之后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过微臣。”
“许尚珍,本宫问你,顾美人说今日你们去曲水流觞,发觉她少了不少首饰,是否属实。又都少了哪些东西,价值几何?”
许尚珍将后头侍女捧着的那册子拿过来,言道,“回禀皇后娘娘,这示珍册记录着各宫所有的首饰,今日顾美人派人来之时,微臣已经去查实过了,少了一些陛下赏赐的金银古玩,还有前些时日尚珍局为顾美人打造的一个乞巧琉璃三彩屏风,另有数十发钗不计,算下来约莫四五千金,替换者虽然手艺不错,但是其所打造的材料只是描金画彩的粗陋之物,没有价值。”
贤妃冷笑,“即便顾美人房中真的丢了东西,也不能证明是本宫派人做的,这云悦和云亭都是顾美人从家里带来的贴身侍婢,未曾不可能是顾美人亦或她身后之人派人指使,陷害本宫。”
“贤妃不必着急。”皇后言道,“霍尚宫,你带着许尚珍去各宫一一查看她们眼下留存的金银宝器,核对账目,看是否有丢失之物。田奉御,你跟本宫还有众位嫔妃一起,去一趟毓秀殿,本宫倒要看看,毓秀殿中究竟有没有十脉枝叶。”
皇后的车马打头阵,其余妃嫔的车马在后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毓秀殿。毓秀殿坐落在宫中的西侧,冬暖夏凉,地气虽没有那么足,却是宜居的地方,它身后就是十里廊亭,这廊亭连着宫内好几处花园儿,来往闲趣十分方便。
一进门便瞧见两处引溪水而入的荷花池,石桥上镶着玉珏,在阳光的投射下流光溢彩,颇为华丽。这殿不大,两起两进的院落,但那主殿前却又长廊,下面便是草木花丛,桥楼间散着花草清香,走过之间都让人心旷神怡。
皇后未入殿中,只站在石桥之上,其余人自然也止住了脚步。安拂夏远望去,那殿内好似透着金光,看来多数摆设都是金银,定是华贵无比。
“娘娘,找到了!”田奉御指着那桥楼花丛间的杂草,将其中的一株草拿在手中,摆给众人瞧,言道,“十脉枝叶与普通的草形极为相似,不过在那草根之处却有形如四叶的花瓣盛开,这些花瓣虽小,但正是它们汲取了这天地间的寒气,才得以让十脉枝叶变得与众不同。”
贤妃蹙眉,坚定地道,“这花草枝叶在本宫入这毓秀殿前已是如此,本宫从来不知这东西由何而来,更不知它就是十脉枝叶,皇后娘娘,无凭无据,可不能冤枉了臣妾。”
“眼下就在毓秀殿找到了十脉枝叶,怎么就算无凭无据了。”顾美人冷冷地说,“贤妃娘娘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就算在殿中找到了实证,都能厚着脸皮说这件事与自己无关。”
“你!”贤妃跪了下来,道,“皇后娘娘明鉴,臣妾真的不知道十脉枝叶为何会在此,这件事真的与臣妾无关。”
皇后很是为难的样子,言,“贤妃,本宫也不愿意相信此事与你有关,但眼下证据摆在面前,本宫不能视而不见。这样吧,传本宫口谕,贤妃禁足封锁毓秀殿,让赵司正严审毓秀殿的宫人,三日为期,若是审不出什么,那贤妃便无罪,若是查到了真相,那本宫再行处置!”
说着皇后便要离去,贤妃却在此时站了起来,厉声道,“皇后娘娘,我的父亲可是朝中三品大员,身在中枢,我的兄长姊妹们,要么嫁于皇亲国戚,要么在西北军中担任要职,那戍边的程都督最信任的副将,便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兄长。您若是这般审案,那我只能去信,让我的父亲兄长,在朝廷上为本宫喊冤了!”
皇后怒极反笑,“本宫自圣上做亲王的时候就伴在身侧,你的父亲是三品,本宫的父亲是丞相,若怀疑本宫的处事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