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励的变化太过明显。他不再流连夜店,推掉了许多应酬,连最爱的派对也兴趣缺缺。
手机相册里全是风景和乐谱照片——但细心的人会发现,那些乐谱旁总有一截修长的手指或半个模糊的侧影。他写歌的风格也变了,旋律里多了沉静的深度和克制的激情,像是某种澎湃的情感被强行压抑,反而迸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这些变化,没能逃过他父母的眼睛。
洛杉矶郊区的别墅里,慕云励站在客厅中央,面对坐在沙发上的父母。母亲穿着得体的套装,父亲西装革履,刚从教堂回来。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阴影线,如同一条无形的分界线,隔开了他和父母。
“爸,妈,”慕云励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母亲敏锐地察觉到儿子不同寻常的郑重,放下茶杯:“怎么了,云励?是工作出问题了?”
“不,是……”慕云励的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是感情上的事。”
父亲微微皱眉:“又是哪个女明星?上次那个林小姐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又换了?”
“不是女明星。”慕云励抬起头,直视父母的眼睛,“是个……男人。”
空气瞬间凝固。
母亲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毯上,茶水洇开一片深色。她的嘴唇颤抖着:“云励,你……你说什么?”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慕云励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很轻,却无比清晰,“他叫艾宏笛,是位小提琴家。我们在一起了。”
“荒唐!”父亲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母亲已经泪流满面:“云励,你疯了吗?是不是那个艾宏笛对你做了什么?他是不是——”
“不!”慕云励打断母亲,声音陡然提高,“是我先追求的他!他是我见过最优秀、最纯粹的人!我们因为音乐相识,因为灵魂相知,我——”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他的话。父亲的手还悬在半空,颤抖着:“慕云励!你忘了我们是怎么教育你的吗?!《圣经》上明明写着——”
“我知道《圣经》上写着什么!”慕云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但他没有退缩,“但我也知道我的心!爸,妈,我三十岁了,我谈过那么多次恋爱,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这样真实,这样完整!艾宏笛让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为什么你们不能试着了解他,接受我们?”
“了解?接受?”母亲的声音尖锐到破碎,“你这是罪!是堕落!主不会原谅的!”她抓起茶几上的圣经,“你看看!‘人若与男人苟合,他们二人必要治死,罪要归到他们身上!’”
慕云励的膝盖一软,重重跪在了地板上。
阳光照在他的背上,却驱不散那股刺骨的寒意。他抬头看着父母,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恳求和坚定:“爸,妈,我求你们……试着理解我一次。我真的很爱他。这次……不一样。”
“滚出去!”父亲指着大门,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在你清醒之前,别进这个家门!也别去教堂玷污主的圣殿!”
母亲已经哭倒在沙发上,不停地划着十字:“主啊,宽恕我的儿子吧……他一定是被魔鬼迷惑了……”
慕云励跪在那里,看着父母悲痛欲绝的样子,心如刀绞。但他知道,这一次,他不能妥协。他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父母一眼,转身走向大门。
背后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云励!回来!我们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还是我们的好儿子!”
慕云励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妈,我依然是你们的儿子。只是……我也爱艾宏笛。这两件事,不冲突。”
门关上的瞬间,他听到父亲愤怒的咆哮和母亲崩溃的哭声。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暮色中的教堂空荡而寂静。彩绘玻璃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跪在长椅前的慕云励身上。他低着头,双手交握,却不知该如何祈祷。
“主啊……”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显得格外微弱,“如果这是罪……为什么它让我感到如此幸福?如此……完整?”
没有回答。只有远处管风琴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遥远的叹息。
慕云励想起小时候,母亲牵着他的手来教堂做礼拜;想起父亲教他读圣经故事;想起全家一起度过的每一个感恩节,围坐在火鸡旁,感谢主的恩赐……这一切,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橡木长椅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所以,今年感恩节……”艾宏笛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罕见地带着一丝犹豫。
慕云励躺在公寓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嗯,今年是不能和父母一起了。”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没事,我习惯了工作过节,正好新专辑还有几首歌要磨。”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来我家吧。”艾宏笛突然说。
慕云励一愣:“什么?”
“我父母听说你……嗯……。”艾宏笛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他们邀请你来我们家过感恩节。如果你愿意的话。”
慕云励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见艾宏笛的父母?在这种时候?他还没从自己家庭的打击中完全恢复,就要面对另一个家庭的审视?
“我……”他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想来也没关系。”艾宏笛迅速补充,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我只是转达——”
“我去!”慕云励打断他,“我去。谢谢……谢谢你。”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艾宏笛的老家在山城重庆,一栋掩映在绿树中的小院。慕云励站在门前,紧张得手心冒汗。他穿着简单的毛衣和牛仔裤,手里提着精心挑选的礼物——给艾父的顶级茶叶,给艾母的丝绸披肩,还有给艾宏笛的……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那个小盒子,心跳又加快了几分。
门开了。艾宏笛站在那里,穿着家居的棉麻衬衫,头发微微蓬松,像是刚练完琴。看到慕云励,他嘴角微微上扬:“愣着干什么?进来。”
屋内的温暖和香气瞬间包围了慕云励。艾母——一位优雅知性的中年女性——迎上来,笑容和煦:“是云励吧?常听宏笛提起你。快进来,外面冷。”
没有审视的目光,没有尴尬的盘问,只有自然的接纳和温暖的关怀。慕云励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艾父正在客厅看报纸,见他们进来,放下报纸,点点头:“来了?坐吧。宏笛说你喜欢喝红茶?试试这个正山小种。”
茶香袅袅中,慕云励惊讶地发现,艾家的氛围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没有音乐世家的高冷疏离,只有寻常人家的温馨随意。
墙上挂着艾宏笛从小到大的演出照片,书架上摆着各种语言的书籍和唱片,厨房飘来炖汤的香气。
“宏笛小时候可没少让我们操心。”艾母一边摆餐具,一边笑着说,“别的孩子玩泥巴,他练琴;别的孩子看动画片,他研究乐谱。我们总担心他太孤独。”
艾宏笛轻咳一声,耳尖微红:“妈。”
慕云励忍不住笑了,想象着小艾宏笛板着脸练琴的样子,心软成一团。
最让他震惊的是晚餐——艾宏笛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地道的川菜。红油翻滚的水煮鱼,麻辣鲜香的夫妻肺片,还有艾宏笛最爱的毛血旺。满桌红艳艳的辣椒,看得慕云励头皮发麻。
“你不吃辣,对吧?”艾宏笛从厨房端出一盘清蒸鲈鱼和一碗清淡的汤,放在慕云励面前,“这是给你的。”
艾母假装吃醋:“哎哟,我们儿子什么时候这么贴心了?我跟你爸吃了二十多年你做的辣菜,也没见你专门做个不辣的!”
艾宏笛面无表情:“他胃不好。”
慕云励看着面前特意为他准备的清淡菜肴,又看看艾宏笛微微发红的耳根,胸口涌上一股暖流。这个细节,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说明艾宏笛对他的在意。
餐桌上,艾父艾母问起慕云励的音乐创作,谈起他融合东西方元素的尝试,言语间满是真诚的欣赏和尊重。
没有一个人提起“同性恋”这个词,没有质疑,没有异样的眼光,仿佛慕云励和艾宏笛的关系,就像这桌饭菜一样自然、合理。
“宏笛从小顶着‘天才’的头衔,其实错过了很多普通孩子的快乐。”艾父给慕云励添了茶,语气平和,“他的前段婚姻,我们虽然支持,但也知道太过仓促。现在……”他看了看儿子,又看看慕云励,眼神温和,“我们只希望他能真正幸福。不管那幸福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慕云励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他突然明白了艾宏笛那份超脱世俗的洒脱从何而来——有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他从来不需要证明什么,只需要做真实的自己。
饭后,艾宏笛带慕云励去自己的旧琴房。小小的房间里,摆着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和一把儿童尺寸的小提琴。墙上贴着泛黄的演出海报和奖状。
“我五岁到十八岁,每天在这里练琴八小时。”艾宏笛轻轻抚过琴键,“除了音乐,我几乎一无所有。”
慕云励从背后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现在你有我了。”
艾宏笛转过身,直视慕云励的眼睛:“你父母那边……会好的。给他们时间。”
慕云励苦笑:“但愿吧。”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你父母……真的不介意我们……?”
“他们介意的是我是否幸福。”艾宏笛平静地说,“就像你父母最终也会明白的。爱有很多形式,但本质都一样——希望所爱之人快乐。”
窗外,山城的灯火如星辰般闪烁。
慕云励紧紧抱住艾宏笛,像是抱住了风暴中的锚点。
这个感恩节,失去了一个家庭的团聚,却收获了另一个家庭的接纳。
前路或许依然艰难,但此刻,在这间充满回忆的小琴房里,他感到了久违的平静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