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早上，斑准备出门的时候老板叫住了他。

“斑先生！”老板绕过前台，“您昨天说要的联系方式——”

斑停住。

“实在不好意思，”老板掏出旧手机，“这个老家伙开不了机。”

斑习惯倒霉了。

老板话锋一转，“但是您去村中心那里是有地方能修好它的。跑腿的电话就在通讯录里，备注就是跑腿的。”

他将手机递给斑，“不用担心我的隐私，我只剩通讯录没删了。”

斑接过手机，对老板说谢谢。

他本来就计划今天前往那的，行程不冲突。

村中心——其实就是雪源村的商务街和游客中心、医院、警局。

那里有一家你和泉奈都说过好吃的店，他得去看看。而且吃完了要去警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全国网点同步更新的系统下，他那边的警察说你的信息没有更新，但昨天酒吧谈话时，是有人说‘警察也没说多关注’，而一件‘几乎所有本地人都知道’的车祸，警察居然没有多关注？反正他得去看看。

车停在商业街的停车场，看来早冬还不算最火热的旅游旺季，不然怎么会还有空位让他停得如此轻松。

也可能是他今天运气很好？

等他从停车场出来后发现刚刚还空着很多空位的停车场此时居然找不出几个空位了。

他步子迈得快了一点——好多人。

也许不滑雪的人都聚在这里了。

不大不小的门店，全是站着排队的人。

斑站到队尾。

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聊天，排在他前面的一对情侣正在因等会点什么而争吵。

“海胆饭！”

“牛舌饭！”

斑心里觉得这两个人真是聒噪，两个人点两碗不就好了。

但是被逼着听完他们的争吵后才发现——

“你姐姐不会想在盛产海鲜的地方吃牛舌的！”

“我姐姐就是喜欢吃牛舌！她在哪里都要吃牛舌！”

斑一听，觉得这个情况确实比较复杂。这里确实盛产海鲜，而且海胆饭确实尤其出名，可如果对方有在哪都要吃的料理、喜欢到这种程度，那确实是一种难得的坚持。放弃体验当地特色的机会而保留自己的选择，这也是难得可贵的品质……

如果是他的话——

“有一位的客人吗？！”身着围裙的伙计拿着喇叭在喊。

“吧台有一个空出来的位置——有一位的客人吗？！不用等位！”

喊了半天没有人回应，长队里的大家还是在和各自的同伴聊着天。

斑在人群之中抬起了手。

他从三两成群的人们身边经过——

穿过嘈杂的食客，吧台最里侧位置的桌板被擦得微微发亮。

伙计在他旁边摁响圆珠笔，“这位客人您要点什么呢？”

斑掏出手机，从图库中找出保存好的照片，“这个。”

圆珠笔在硬板垫着的纸上写着字发生簌簌声。

“海胆牛舌饭！”他朝后厨大声的喊着。

原来那对情侣的世纪难题早有解答，就像很多事，当事人永远困在二选一的迷局里，而旁观者一眼就能看见解决方案。

斑愣了愣。

等餐很无聊，他不想玩手机，老实说他没觉得手机有什么好玩的。

他抬头看着店里的电视。上面播放着是电台采访食客的画面。

看得出来那时候这家店还没火。店里还有空位。

“这位小姐。”话筒举向刚刚吃完饭的女士，“采访一下您，请问您觉得这家菜品味道如何呢？”

“相当美味呢。”画面中的女人客套着。

下一秒画风突变，镜头突然切向主持人，他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秒表。

“‘相当美味呢’——这句一口气夸赞共用时两秒五！让我们恭喜这位小姐！获得‘一口气夸赞节目组’两万五千日元的现金奖励！”

镜头再切向一脸惊愕的小姐。

斑不认识这个天降横财两万五千日元的女士，但是在镜头切换的那一秒，他看见了同样一脸惊愕的两人。

画面左下角的两个人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剧情惊到，拿着勺子瓦着饭放在嘴边都没有吃。

斑也同样一脸惊愕。

镜头好像也发现了这两个呆住的年轻人——视角从道谢的女人转向另一桌的他们。

你和泉奈的眼神跟着越来越近的话筒移动，你们两的胳膊同时撞了撞对方。

斑心生出一种跨时空丢人的荒谬。

泉奈坐在外面，先采访的他。

“这位先生——”

泉奈开口，“好吃，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盖饭，牛舌居然可以和海胆放在一起组成地与海的组合，好像牛舌和海胆在我的口腔中打架——噗——”

夸赞被他自己的笑打断。

你马上接话不让话茬落地，“简直是盖饭仙人才能想到的绝佳搭档，要我来比喻的话就像是牛在海里游泳，海胆在陆地吃草——噗。”

你也憋不住了，话没说完就趴在了桌上，肩膀笑得发抖。

“这简直是…”泉奈抹着眼角，“像哥哥的腐皮三文鱼寿司一样令人震撼的组合…”

“但比那个好吃十倍！”你补充道，手在镜头晃了晃，“斑快看！我们上电视啦！”

泉奈比划了个钱的手势：“还有钱拿哦！不跟我们来后悔了吧？”

眼眶突然变得滚烫。

说完画面上的两个人同时仰头放声大笑，然后意识到会被电视记录下来动作又同时收敛了些。

泉奈扶额，你则是捂嘴。

斑不知道是扶额还是捂嘴。

于是他都做了。

盖住上半张脸的手挡住了眼睛的视线。

遮住下半张脸的手遮住了颤抖的嘴角。

他离电视里你们的笑脸只有三米，却隔着一整年的时间。

他肩膀一耸一耸的，最后实在憋不住的笑了出来。

声音很大。

有人将视线投向他，而斑只是笑得更加厉害，肩膀颤抖得像要抖落积雪的松枝。这笑声太过陌生，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上次这样开怀是什么时候。

电视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两位一共用时二十秒——让我们恭喜两位！获得‘一口气夸赞节目组’两百日元的现金奖励！”

“诶——？”X2

电视里的你们正为两百日元奖金发出失望的唉声时，而现实中的海胆牛舌饭已经冒着热气摆在面前。伙计放下餐具，金属筷子在木质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很搞笑吧？”

斑抹了把眼尾笑出来的眼泪，“是的。”

“他们后来成了本店的活招牌呢。”伙计用抹布擦了擦手，“很多客人专门点这个套餐，就为了学电视里那对情侣的台词。”

他指了指墙上裱起来的相框——是你们对着镜头大笑的定格画面，“搞笑情侣还被裱起来了。”

“夫妻。”斑纠正“他们无名指那有戒指。”

“啊？哦，哦……无所谓啦。”伙计收起餐盘，朝饭比划道：

“本店招牌——地与海的组合，牛在海里游泳、海胆在陆地吃草，海胆牛舌饭。”

“请享用吧。”

斑沉默的享用着在手机里躺了一年多的饭。

电视里的节目已经切换到其他内容，而相框中的你们永远年轻鲜活。斑掏出那部老手机，碎裂的屏幕映出他通红的眼眶。

维修铺就在警局旁边，待会他可以先去把手机修好，然后听听跑腿的人会怎么说——关于那个总是提前放好钱和清单，却再也没人见过的委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