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淮回到那个老房子,木门在身后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靠在门上缓缓滑坐在地上,指间夹着的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路灯的光透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光斑。
烟灰簌簌落在裤子上,他借着微光盯着烟上焦黑的边缘,想起晏缚最后那个拥抱的力度。
那人向来克制的表情出现裂痕的样子,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他胸口发闷。
他猛吸一口烟,让尼古丁的味道充满口腔,可怎么都压不下喉间翻涌的苦涩。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然亮起,是陈晓晓在五人群里发的消息:【老班说周沉他妈明天还来学校闹,真够烦的】
江景淮盯着那个熟悉的群名看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还是没有回复。
他退出界面,看到晏缚的消息还停留在三小时前:【等我】。
窗外传来摩托车呼啸而过的声响,震得玻璃微微颤动。
江景淮离开学校时,晏缚执意要跟着他的样子,那人向来整洁的校服领口被他揪得皱皱巴巴,眼睛里全是压抑的红血丝。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哦,是“别跟着我”,“烦”。
现在回想起来,晏缚瞬间苍白的脸像把钝刀,一下下剐着他的神经。
烟头烫到手指,江景淮猛地回神。
他划开手机通讯录,在删除键上徘徊许久,最终只是退出了班群。
五人群的图标还静静躺在列表里。
老旧暖气发出嗡嗡的响声,却驱不散十二月的寒意。
江景淮把手机扔到一边,仰头靠在门上。天花板的裂缝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极了他和晏缚之间那道鸿沟。
夜风拍打着窗户,江景淮又点了支烟。猩红的火光映出他指关节上揍完周沉后留下的淤青。
手机又亮起来,是东澈在群里艾特他:【淮哥,胖虎说处分还能商量】。
江景淮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黑暗中,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堆成小山,他想起晏缚说的那句话——“江景淮,我说过什么?”
还有那个关于期末考的赌约,那个“无条件”的承诺,现在都成了心底的刺。
天边泛起鱼白肚时,江景淮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手机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七,晏缚的消息还孤零零地挂在屏幕最上方。
他盯着那个“等我”,突然很想回到行政楼那一刻。如果当时没有推开那个拥抱,让晏缚一直抱着,现在的感觉是不是会不一样?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像烟灰缸里最后一缕消散的青烟。
凌晨的网吧笼罩在蓝灰色的烟雾中,江景淮机械地刷新着监控画面。三十二台显示器在黑暗中泛着幽光,他手边的泡面已经凉透了,浮着一层凝固的油脂。
他找了份工作,在网吧做网管,现在离退学那天已经过了半个月。
手机在柜台下震动第五次时,他终于划开屏幕。群里东澈的消息顶着99+的红标:
小澈澈:【淮哥!学校松口了!胖虎说只要补个申请就可以啦!】
回去?他看着监控屏幕上几个通宵打游戏的客人,突然觉得可笑。
现在这份工作包吃包住,夜班还能在休息室凑合眯会儿,比那个满是闲言碎语的学校强多了。
这时,陈远明的私聊框突然弹出:
【视频拍得很清楚,那畜牲扯女生校服的画面全录下来了】
【高一有个女生今早也去教务处哭了半个小时】
【高三五班两个女生也交了联名信,她们也是受害者】
消息停顿了两分钟,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那畜牲退学了,视频是学霸交的】
监控屏幕的荧光在江景淮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耳机里陈远明的声音忽远忽近,那些词句却清晰地刺进鼓膜——“楼梯间的视频”,“好几个女生作证”,“晏缚提交的”。
江景淮的指尖摩挲着键盘上的W键,电脑上的画面忽然模糊起来,他眨了眨眼,才发现是自己眼眶发烫。
那天晏缚本来是想跟着他们去实验楼,找机会加江景淮的微信,结果在楼梯口撞见周沉骚扰女生,就顺手拍了下来。
江景淮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画面,突然想起那天确实有那么个人在他们后面不远处,但他只顾着揍人,根本没注意那人是谁。
现在想来,那人大概举着手机在角落站了很久。
陈远明接着说,本来这事儿在那几天就解决了,他们一直在商量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江景淮。
视频曝光后,高二七班的女生第一个站出来,说周沉曾在体育器材室对她动手动脚,接着是高三四班的女生,她在办公室哭诉周沉多次给她发骚扰信息,甚至带着几个人尾随她回家,最后连学生会的女生都承认,周沉曾在值日时故意把她堵在教室里。
这些证词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彻底推翻了周沉他妈口中的“我儿子是好学生”的人设。
登记薄上的字迹突然晕开成团。江景淮用袖口抹了把脸,发现是泡面汤溅在了纸上。
柜台下的手机又亮起来,晏缚的头像旁浮着未读标记。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只是把手机塞进了抽屉最里层。
清晨的雾气还笼罩着巷子,江景淮拖着疲惫的身子拐进熟悉的小路。
刚下夜班的他眼睛酸涩,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巷子口的早餐正冒着热气,油条的香味儿混着晨露的潮湿扑面而来。
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突然看见自家老房子门前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校服外套皱巴巴的,头发也乱得不像话。
门前的青石板上散落着几个烟头,那烟是他没见过的牌子。
“你不去上课在这做什么?”江景淮的声音哑得厉害。
话刚说出口他就愣住了,因为他看清了晏缚眼底浓重的阴影。
这个傻逼,该不会……
晨雾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晏缚的嘴唇动了动,突然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江景淮能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还有身上沾染晨露的凉意。
这个拥抱太用力,这个人像是要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在这个拥抱里。
“能不能告诉我…”晏缚的声音闷在他肩头,带着一丝颤抖,“哪些举动让你感到压力。”
他停顿了一下,呼吸有些加重:“我们可以一起调整。”
江景淮僵在原地,闻到了晏缚身上熟悉的西普香味,混着一夜未眠的疲惫。
半个月,这傻逼这样多久了?快期末了他不急?他每天都来我家门口等我?
他胸口发闷,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晏缚背后的校服布料,那里已经被晨露打湿了一小片。
“我们不合适。”
江景淮说得很轻。
他心疼,他喜欢这个人,可他还是觉得他们之间有道鸿沟,他不应该耽误这么好的人。
他感觉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缩紧了。
巷子里传来自行车铃铛的声响。晏缚的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呼吸渐渐平稳。
当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晨雾时,他感觉到晏缚慢慢松开了手。
“你可以沉默。”这人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但别躲太远。”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认真听。”
江景淮低头看着那张复学申请表,上面工整的字迹有些晕开,像是被晨雾打湿过。
“拿走。”他别过脸,“赶紧去上课。”
晏缚的手依然悬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别冷暴力。”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颤抖。
巷子里传来早餐铺的油烟味,混着潮湿的青苔气息。
“让我自己待一段时间。”江景淮攥紧口袋里的钥匙,金属齿痕硌得掌心生疼。
他看见这人睫毛颤了颤,在眼底投下更深的阴影。
晨光渐渐明亮,照出晏缚眼底的红血丝。那张申请表还固执地横在两人之间。
江景淮忽然想知道,这个人到底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固执地坚持了多少事。
晏缚最终垂下手臂,纸页发出轻微的沙响:“好。”
然后他突然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袋。
“早餐。”晏缚把袋子塞进他手里,指尖冰凉,“趁热吃。”
保温袋沉甸甸的,透过布料传来熟悉的温度,和以前每个上学的清晨一样。
江景淮突然觉得喉头发紧。
这半个月来,晏缚每天都在带着两份早餐,一份送去空荡荡的教室,他觉得或许江景淮会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哪天回来了,而另一份早餐是带到这个从未等到过他的巷子。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攥紧了保温袋的提手。
他是真的很烦,胸口也是真的堵。他本来只是回来取点东西到宿舍那边,谁知道碰上了晏缚。
那个白色的保温袋就在床头柜上,浴室里的水汽还没散尽,潮湿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沐浴露香味。
保温袋的拉链只开了一半,露出里面熟悉的包装盒。
江景淮不用看也知道,豆浆肯定放在左边,小笼包在右边,旁边还有一小盒蘸料。晏缚总是这样,连食物摆放顺序都有点强迫症似的。
他想起晏缚走时的背影,校服外套被晨露打湿了一片,肩膀的线条绷得笔直。明明眼底全是情绪,却硬生生压成了一句“趁热吃”。
枕头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
江景淮知道肯定是晏缚发来的消息。他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明明晏缚那么好,好到让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
这个念头像把刀,一下一下磨着他的神经。他知道自己在害怕,害怕有一天晏缚会后悔,会发现自己根本不值得这样的付出。
所以他想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