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淮是被一阵刺耳的椅子声惊醒的。
他猛地直起身,课桌“哐当”一声撞上前排椅背。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他额前的碎发睡的支棱起来,右脸还印着校服袖口的褶皱痕迹,眼底烧着一簇没睡醒的火。
“这他妈——”
“江景淮!”班主任蒋疏的保温杯重重砸在讲台上,枸杞随着震动浮沉,“注意文明用语!”
全班想笑又不敢,憋着声,怕惹着这位“校霸”不高兴,放学把他们一个一个挨着打了。
江景淮这“一打五”的牛逼打架事迹,在高一就全校传遍了。
至少在他们眼里,江景淮就是这么个爱揍人的混子学生。
集体目光在江景淮和讲台之间来回扫荡。讲台旁边,站着个说陌生又不陌生的男生,毕竟早上江景淮刚见过他。
那人校服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穿着整整齐齐,衬得脖颈修长,给人一种斯文干净的感觉。
他手里捏着半截粉笔,在黑板写下“晏缚”两个字,笔锋利得像刀刻。
“转班生就坐——”蒋疏目光扫过教室,最终停在江景淮旁边的空位。
“老师!”班委突然举手,“那位置日光灯有点接触不良……”
江景淮嗤笑一声,没好气地问,“你那好得很?”
“……”
全班瞬间安静,只听见吊扇“吱呀”转动的噪音。
晏缚拎着书包走过来时,江景淮再次闻到这人身上飘来的西普香味儿。
课桌腿刮过地面,又是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你他妈,”江景淮一脚踹在对方椅腿上,“没看见人在睡觉?”
椅子晃了晃,没倒。
晏缚单手扶着桌沿,低头看他。
“现在看见了。”他说,声音冰冷,毫无感情。
“椅子,”江景淮眯起眼,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上面是清晨刚打完架留下的伤口,“给我轻点。”
“现在能坐了?”晏缚问,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浅灰色的影。
江景淮盯着他的眼睛,警告道:“再吵醒我一次,就等着躺医务室吃药。”
晏缚坐下把书一本一本摆齐,“嗯”了一声后没再看旁边的人了。
“行了!”蒋疏的吼声从讲台炸开,拿起保温杯,“都好好背课,等会儿开完会回来,别让我发现谁在捣乱秩序!”
教室渐渐响起了嘈杂的朗诵声,像一锅煮沸的水。
蒋疏离开教室前特意瞪了眼江景淮,暗示他别再耍性子。
江景淮把带来的公仔团成一团垫在脸下,他伏在桌上,双臂交叠成一道屏障,将脸深深埋进臂弯筑起的阴影里。
后颈的脊椎骨节在短袖校服的领口下微微凸起,有一小撮头发翘起在吊扇风里轻轻摇晃,像株倔强的野草。
晏缚的目光落在江景淮的后颈上,领口没能遮住的地方有一道细小的晒痕。
他的睫毛垂下来,钢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墨水在停顿间晕开一个小点。
雨后起了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窗户,落在教室后排的储物柜上。
晏缚收起视线,笔尖出现落在纸上。墨水晕开的地方,被他画成了一只展翅的鸟。
下课铃骤然响起时,江景淮惊地直起身子,差点撞到在一旁写字的晏缚。
他眯着眼适应光线,发现旁边那人的桌上多了好几张草稿纸,江景淮没仔细看纸上的内容,不过注意到了离他最近的那张——上面正中央是一只黑鸟,边缘画着几只形态各异的麻雀。
江景淮正想开口,走廊却突然传来尖叫。
两人同时转头,看见班长倒退着摔进教室,怀里抱着的可乐洒了一地。
门口站着四个校外男生,最前面那个正用棒球棍敲打门框,金属碰撞声让全班瞬间安静。
“江景淮是吧?”
领头的黄毛校服敞着,吐掉口香糖,他咧着嘴笑,目光穿越过半个教室盯在江景淮身上,“你上周动了我弟,早上又动了手?”
晏缚原本在刷题,笔尖在纸上顿住,墨水洇开一小片。
他侧过脸,视线从江景淮梭角分明下颌线滑到门口,那几个人鞋底沾着泥,地板被踩出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江景淮慢悠悠站起来,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上臂未愈的擦伤。
他余光撇见晏缚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映出锁屏照片。
那是一条熟悉的路,残阳将路面浇成蜂蜜色,电线杆斜插进黄昏的天空。
很熟悉,但想不起来。
“怎么,”江景淮踢开椅子,“你妈让你来找我学习?”
黄毛脸色一变,刚要冲进来,晏缚突然站起身。他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把钢笔合上,金属笔帽“咔”的一声轻响。
江景淮撇了他一眼。
“ ?”
晏缚没动,双手垂在身侧。
黄毛盯着他,突然嗤笑:“怎么着啊,想出风头?”
江景淮指节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滚校外去等,别在这吠。”
黄毛刚要骂,晏缚忽然开口:“教导处主任就在三楼。”他声音很轻,甚至算得上温和,“你们翻墙进来的吧?”
恰好这时,走廊上传来高跟鞋急促的敲击声,江景淮的椅子前腿还悬在半空,他眯眼看向门口。
黄毛脸色变了变,恶狠狠地指了指江景淮:“放学别给老子跑!”
门被甩上,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像潮水一样漫开。
江景淮放好椅子坐下,胰岛素笔在指间转了一圈:“多管闲事。”
晏缚也坐回座位,钢笔的墨水溅在虎口,他盯着那点黑色,轻声说,“第三个人袖子里有东西。”
江景淮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晏缚没再说话,只是把笔帽重新拧开,继续写题。
江景淮看了他两秒:“行啊,年级第一。”
他往后一靠,椅子前腿离地,晃晃悠悠地悬着,像某种危险的平衡。
“怎么回事?”蒋疏的身影出现在门框里,她推着眼镜,看了眼黄毛几人离开的方向。
“他们问路。”晏缚站起身。
他手腕上戴着银灰色表带,表盘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点。
蒋疏挑起的眉毛弧度和他的钢笔夹一模一样。
江景淮看着她,突然嗤笑出声,喉结上的结痂随着笑声轻轻颤动。
“问路需要踹门?”蒋疏指尖在登记薄上敲出三连声。
江景淮把腿架到课桌横杆上,晏缚的视线在那双脚上停留了几秒。
“可能,他们的礼仪课还没上到敲门这一章?”
教室后排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江景淮无语地用舌尖顶了顶腮帮,他看见晏缚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蒋疏的笔突然在登记薄上划出长长一道,墨水晕开的形状像条扭曲的河,正好穿过三个缺席学生的名字。
“江景淮。”她突然点名,“放学后来我办公室。”笔尖在纸面上点了点,留下个深蓝色的圆点,说完没等江景淮回答就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骤然一静,随后又窸窸窣窣地响起低语。
前排的女生回头,正撞见他用虎口蹭过下颌。
“诶,景淮。”女生开口道。
江景淮道:“干什么?”
陈晓晓从桌肚里掏出梳子和镜子,道:“别管刚才那几个人了,打又打不过你,也是浪费时间。所以,晚上打游戏加我一个。”
闻言瞥了眼对面涂着口红的女生:“就你那走位?”
陈晓晓这时候不同意了,不服气地抬了抬下巴:“可别忘了,我闪现帮你挡过几次大好吧?你还欠我一杯奶茶呢,靠。”
陈晓晓和陈远明初中就认识江景淮了,还有个隔壁班的东澈。
他们本来一开始都觉得江景淮凶,揍人狠。不过后来接触了几次,他们发现这人也没别人口中说的那么离谱,在一起还是挺玩得来的。
四人平时都玩在一起,虽然有时候陈晓晓被人在背后议论,一个女生和几个男生玩在一起有多贱多脏,他们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有一次江景淮听见他们的议论,忍无可忍,刚抄起椅子要揍人,结果还是被陈晓晓拦住了。
他们算个什么东西?
两人聊得起劲,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论起来,互动自然得随意,没注意到旁边的人意味深长地深深看了他们一眼。
“打赢了?”办公室里,蒋疏推了推眼镜,忽然问。
江景淮两手揣兜,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没打。”
“叫你来一定是有原因的,别装傻。”蒋疏的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
江景淮盯着她袖口的沾的粉笔灰,没回答。
窗外传来篮球砸地的闷响。
过了几秒,蒋疏才叹了口气,“这才刚开学多久,你打多少次架了?我这收到多少举报了?如果把这心思放在学习上,像以前那样,我不相信你这个倒二的位置还稳坐。”
办公室的吊风扇吱牙转动,江景淮站在办公桌前,目光落在墙上那张班级成绩单上——倒数第二的位置,他的名字像道疤一样醒目。
在以前那个家,江景淮他爸房间里那些蒙尘的奖状证明,优秀只会换来更高的期待。
他以前的成绩极其优异。高中前那些年经常考进年级前十,换来的却是一套套更厚的竞赛题库和“别丢老子脸”的警告。
现在那个家散了,成绩单上的数字成了最无意义的反抗。
后排靠窗的座位,中等偏下的存在感,这些对他来说或许都是完美的保护色。
他经常故意在知道答案的题目上写下错误选项,他认为倒数的成绩能让老师懒得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