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叔叔。”易寒淅带着顾恒从万花谷日夜兼程赶回时,正是黄昏。萧明远和司徒承阳在明教山脚下等着她,早已备好了马匹和物资。
司徒承阳点了点头应和她,便领着三人向西离开。
断昀站在路口,望着他们四人三马一车离去的背影。
“我们真的不需要派人护送教主吗?”裴元松问到。
“不必,教主说了,此事越低调越好。”
断昀叹了口气,说罢无奈地拂袖离去。
裴元松亦不知为何,只看向空中孤鸣的大雁。
蜀地湿冷,更何况司徒承阳带着他们一路走向山林深处。
待到几乎无路可走,草盛人荒之时,三人只得将马栓在树上,徒步前进。
司徒承阳和萧明远争吵着该谁背顾恒,他们俩仿佛小孩子般互相嫌弃着对方,还好不害臊地转过头来问易寒淅的意见。
“额......要不你们俩一人背一段?”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服谁地哼了一声。
最终,萧明远还是略输一筹。司徒承阳抢先一步背上了顾恒,之后这老狐狸就怎么也不肯将他放下了。
山路难行,西蜀又气候湿冷,易寒淅颇为不适,且越往高处走,山上积雪覆盖越深,寒冷异常。
“这种地方......”易寒淅喘着气,“我娘她为什么会住在这里?”易寒淅不解,这地方确实够隐蔽,荒无人烟,可是真的能住人吗?
萧明远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答道:“这是骨墨大师归隐的地方。”
好吧......易寒淅不再说话,果然是高人。
越往山上走,积雪更甚,若不用轻功,一脚踩下便会深陷雪中。
这便是飞鸿踏雪的由来吗?易寒淅算是有些体会骨墨大师是个怎样的人了。
四人继续往山上走,空气越发稀薄,易寒淅越发觉得喘不过气。然而再看萧明远和司徒承阳,似乎就像走在平地上般。
易寒淅不觉佩服起那两人,也更好奇起自己母亲。怪不得当时周厉说自己比起楚湄差远了。
随着树逐渐消失,他们也逐渐到了山顶。
寒风呼啸之中,既看不见前路,亦难听清风语之外的声音。
易寒淅只能勉强睁着眼睛,看着司徒承阳若隐若现的红影,才不至于被远远落下。
这段路其实不太长,但山顶恶劣的天气使得时间仿佛永远停滞。
易寒淅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当前方的红影终于停下,她如释重负地止住沉重的脚步、缓缓抬起头时,风雪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
她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不多时又似清风般缓缓飘近,薄薄的雪雾揭开她朦胧的面纱——一个体态端庄的女人垂着手,任风凌乱她纷飞的长发。她肤如凝脂,皓腕胜雪,唯有唇上朱红一点;蛾眉轻蹙,明眸秋水,难见鬓间白发两丝;雪衣飘飘,梅花点点,犹如傲立于天地间的神女谪仙。
冬日茫茫的大雪,盖得了山,冻得住水,也挡不住她的绝代风华。
那女人,本该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却不知为何,仍以这幅倾国倾城的面孔出现。若非她那抹略带沧桑的笑容,易寒淅绝不会相信,这人便是自己的母亲。
楚湄,曾经武林盛传的江湖第一美人。
有人说,她清俗可与万物为一,妖娆能令百花失色,傲骨可顶山河半边,端庄能胜母仪天下。
如今一见,方知这些不着调的江湖传闻竟皆为真。
这个场景在萧明远心中藏了二十多年,却从不敢触碰。他一方面无比坚信她还活着,一方面却又无比害怕她的死亡,这样的情绪荡漾在脑海间,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让他与她在时间的锁里越走越远……
“湄儿......”他忍不住轻生唤到——他的声音明明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可她却忽然看着他,淡淡地笑着。
萧明远再也忍不住,冲上去紧紧抱住她,让指尖的温度告诉他此刻的真实。
楚湄一瞬间竟有些错愕,然而终究是老友,彼此的心虽隔二十年之久未曾靠近,却仿佛从未远离。
看着他们热烈拥抱在一起,易寒淅心中有千丝万缕的线在牵扯着。
母亲......这个词消失在了易寒淅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如今失而复得,竟有些惶恐。
楚湄看出她的不适,便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将目光瞥向别处。
落脚在山顶崖边的木屋里,三个多年未聚的老友以茶当酒,喝得相当痛快。
“你不喝酒了?”萧明远颇为惊奇。
“是啊,”楚湄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我答应过他不再喝了。”
她是很轻声地回答,却让在场的人心中变得复杂。
他?易寒淅皱眉,是指的父亲吗?
楚湄自顾自地添起了茶水,像是丝毫不见其他几人的凝重面色。
沉寂了好一会儿,司徒承阳道:“湄儿,其实我们此次冒险找你,是有要事要你帮忙。”
楚湄放下茶杯,看向躺在床上的顾恒。
“是为了他,他是谁?”
萧明远和司徒承阳不自觉地看向易寒淅。楚湄极快地察觉到,亦看了过来。
“他是你的......?”
易寒淅首次直视着楚湄那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眸,强行定了心神,“他是我的爱人。”
楚湄微微皱了眉,转头看向了萧明远。萧明远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易寒淅的这句话。
不知为何,面对这个消失了二十多年又突然出现的母亲,易寒淅此时竟无比期待她的回应,心脏砰砰地响着就像是要跳出来。
楚湄凝视着桌上的茶许久,却未曾说话。
每多一秒,易寒淅便多紧张一分,她害怕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会拒绝救自己的爱人。
终于,在易寒淅的心脏绷到极限时,楚湄缓缓起身。
她走到顾恒身边,伸出手为他把脉。她面色凝重,易寒淅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她颇为吃惊地站了起来,“这毒逆着经脉血液而蔓延,莫不是……摧雪?”
三人皆不答话。
楚湄心下有知,“他怎么会中这种毒?”
萧明远站了出来,“此事说来话长......”
“无妨,”他还未说完便被楚湄打断,她看着易寒淅,“此毒要解绝非一日之功,我也正好趁此机会,好好了解一下我的......女儿。”
易寒淅被她突如其来的目光惊到了,连忙偏过头去。
萧明远和司徒承阳看着易寒淅,在她眼中,似乎是在逼她拿主意。
“好......”她握紧了手中的雪竹松,“只要你能治好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句话一出口,楚湄仿佛觉得这冰天雪地的寒冷都算不了什么了。
她苦笑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也会治好他的。”
易寒淅听着她失落的语气,心中竟有些不忍,强迫着自己扭过头看她,却在对上她眸子的一瞬间离开。
“我知道江湖上传言我师父的内功能解摧雪,但我需要时间去探索解毒之法,所以......”
“我知道,我会留在这里等着他。”
易寒淅说罢,也没人看清她的脸,便转身离开这间稍显拥挤的屋子,走进了茫茫大雪中。
“寒淅她......”
“我知道,”楚湄打断了萧明远快要出口的安慰般的话,“过了这么久,我早就不奢求什么了,只要能再为她做些什么,我就很满足了。”
萧明远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楚湄挥了挥手,将屋里两个人遣了出去,独留下她与顾恒。
屋外,易寒淅披着件羊毛披风,倚着棵枯树望向山谷的那端。
萧明远看着她的模样,走了过去。
“顾恒有救了你还不开心?”
易寒淅愣了愣,有些惊讶自己师父竟没在屋里与楚湄叙旧。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萧明远笑着道:“她给我那小师侄解毒,把我们俩都给赶出来了。”他说着还看了看那边的司徒承阳。
易寒淅顺着他的目光,只见司徒承阳颇为熟悉地走进了一片枯树林。
“我知道,你有些不适应。”
易寒淅神情复杂,也不答话。
萧明远看她这样,叹了口气,也望着她方才看的这片山谷,“你娘她,独自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
易寒淅咬了咬嘴唇,“她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敢认我,为什么要把我丢给你。”
萧明远回想着二十多年前,“她必须消失在世人眼中。”
“那我呢?连我也不能知道我娘一直都活着吗!”
易寒淅声音不小,即便有雪风打岔,以楚湄的内力深厚,便是在屋中也能听到,她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萧明远叹了口气,“楚怀那时要置她于死地,若非你爹他舍命......恐怕,你们母女俩都要丧命。本来,你娘也没打算活的,她将你托付给我,回去找你爹,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易寒淅不相信,质问道:“那你怎么知道她还活着?”
“因为当时跟她一同回去的,还有司徒。”
“什么意思?”
“那时你娘怀了你,便准备和你爹一同退隐江湖,可谁知......”萧明远说着顿了顿,像是说到他的伤心处。“出了事以后,他们向楚怀求助,原以为楚怀是真心相助,却不想他只是个伪君子!趁你娘生产时突然领着武林人士找来,你爹拼命护着你们娘俩,可他终究寡不敌众......”
提起同样未曾谋面的父亲,易寒淅的面色温和不少,因为江湖上对他所有的不良评价,皆是他找了个祸水为妻。
“我和司徒本来准备去看望湄儿和峰源,可谁知竟然传出了这样的消息。司徒比我早到一步,先去看了峰源,可当你娘将你交给我以后,他却一个人回来了。”
“所以,那时候我爹已经......”
萧明远闭着眼,缓缓点头,“你娘执意要回去看他,那之后,江湖上便传出楚湄已死的消息。我虽然心中有疑惑,可每次司徒来的时候,我都不敢问他。”
易寒淅低着头,淡淡道:“我明白了,所以,她还是抛弃了我,对吗?”
“不是的,”萧明远摇摇头,“你母亲她是不想带给你危险。”
“不想带给我危险?”易寒淅冷笑,“难道把我抛给你她就不怕我有危险了?你忘了那些杀手了吗师傅!他们全部都是千羽宗的人,差一点,就差一点!”
萧明远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屋内,楚湄一清二楚地听完了一切,只是苦苦地笑。她忽然有些恨自己这一身内力,有些事,就算不想听,也不得不听。
她将顾恒扶着坐起来,枕下,岷源剑露出了剑柄。
楚湄多看了一眼,忽觉得有些熟悉,便又看了一眼。
她看着看着,便情不自禁地拿起了剑,她细细抚着剑纹,一种莫名的感情突然升上心头。
她眉眼一皱,扶正了剑,忽地抽出,那剑上赫然刻着两个字——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