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你,脑子都不动一下就答应他了!”
易寒淅一路上都在抱怨,这已经是顾恒第十七次听到她说这句话了。
那能怎么办嘛?顾恒无奈,他又不知道陈傅是不是个讲道义的人。
陈枫走在他们俩身旁,低着头偷笑。
紫裳知道他们三个关系亲密,也不打扰他们,除了吃饭的时候不得不在一起,其它时候都离他们远远的。
紫裳骑着一匹红马走在顾恒他们三人前头大概十几步的样子,顾恒估摸着她听不到,才对易寒淅说:“我不是都说了吗,我要不答应他,咱们能这么完整地出来吗?”
“那你也得迂回试探地拒绝一下呀!这下好了,我和陈枫就跟着你和那个女人去钟铭心那儿找你的清歌妹妹?那咱们就能完整地离开了呀?”
顾恒实在没法跟她辩解,但想了想易寒淅说的也有道理,比起慈眉善目的藏剑阁主陈傅,那一抹红唇笑得妖娆的江湖第一杀手钟铭心可能更可怕。
顾恒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无所谓,反正我又不认识那个钟宗主,还有,”顾恒拉住了易寒淅手中的缰绳,“那是你的清歌妹妹。”
“你!”
“看来你真把顾恒带坏了。”
陈枫强忍着憋笑。
“怎么会是我带坏的?!”易寒淅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枫,“再说了,我那叫伶牙俐齿,他那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说罢还转身冲顾恒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易!寒!淅!”顾恒脸都气绿了,挤出一个笑容,握紧了拳头,“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没想到易寒淅冷哼一声,抄起手“趾高气昂”道,“你打得过我吗?”
她这话一说完,一道白光忽然划过,岷源剑从顾恒手里出鞘,易寒淅像是早就料到似的,几乎同一时间,雪竹松叮咛一声,与岷源剑相抵相较。
紫裳听到动静,回过头看着他们。
两把绝世好剑碰撞在一起,划出一道又一道波澜。
又是这样......紫裳有些无语和愤怒,她很明显能感觉出来,这一路上真正担心过楚清歌安危的人,只有她一个。
易寒淅与顾恒从马上跳到尘土飞扬的土地上,他们既像是在比武,可更像是在......调情。
这样的场面这些天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紫裳还记得,上次便是在昨天上午。她隐约听到顾恒在埋怨易寒淅不信任他什么的,结果到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的,易寒淅居然生气了,他们沉默了好久,紫裳还正想着终于消停了,可没走几步易寒淅就突然拔剑,若非顾恒反应快,雪竹松就要先划破他的衣服了。
起初,紫裳还有些担心,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生怕他们撂挑子不干了。紫裳想上去劝阻,可陈枫用眼神拦住了她。也是,她一个外人,连陈枫都没上前阻挠,她有什么资格去插手。
哎......紫裳摇了摇头,阁主到底是怎么想的,让这三个人跟自己一起去。
易寒淅一剑刺空了,她重心本就不稳,眼瞅着就要摔倒在地,顾恒前倾一步,迅速环住她的腰,跟她一起跌落。
顾恒背部着地,躺在地上,易寒淅俯在他身上,还没缓过神来,她一抬头,就对上顾恒的眼睛,此时顾恒的手还搭在她腰上。
易寒淅的脸霎时就红了,连忙撑起身子站起来。
顾恒也慢慢悠悠地站起来,擦了擦鼻子。
紫裳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轻轻咳了两声,“各位,我们还得赶路呢。”
于是易寒淅低着头翻上马,顾恒几乎于此同时踏上马鞍,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见他嘴角扬起一抹微微的笑,然后脚底一滑,就摔落在了地上。
沉默了半晌之后,易寒淅和陈枫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哈哈大笑,毫不客气。
紫裳:“......”
从北林到千羽宗所在的扬州,途约一个多月,此时微凉的秋风已经刮起,但扬州城内仍是万物皆绿,生机盎然。
青石板的小路上,担着担子的小贩吆喝着卖叫,横坐于运河之上的石桥上,人群川流不息,嬉笑打闹声环绕在耳边嗡嗡不停。
陈枫抚了抚垂条的杨柳,叹道:“明年春天,就该长出新叶子了。”
不同于殷州灯火辉煌的繁华,扬州的繁华是从每一块青砖绿瓦中飘扬而出的。它隐藏在清浅的湖水里,又跳跃在和煦的微风中。若非是亲眼所见,顾恒是断不愿相信千羽宗一个杀手组织竟扎根在这样的风水宝地。
那座横跨运河的石桥名曰玉笙,据说那是千羽宗的创始人兼第一代宗主的名字,距今已有百年历史。
“跨过这座桥便是长门街,千羽宗的暗花楼就在那儿。”
“这里看着一点儿江湖气息都没有。”顾恒四处打望。
紫裳解释道:“千羽宗本就是六大派中实力最弱的一派,况且千羽宗的势力范围临近龙家,自然不敢太过嚣张。”
“不过是表面天晴身后雨,”陈枫忽然冷笑一声,“千羽宗本就是以暗杀闻名的宗派,在江南这块地界之上大大小小的势力不计其数,千羽宗能将他们近乎全部收服,背后还不知流了多少血。”
“是啊,”易寒淅也叹道,“这些江湖宗派要想扬名立世,注定他们中每一个人的手上都将沾满血污。”
紫裳没有接这话,她只是执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顾恒则皱着眉头,他一点都不认可易寒淅说的这句话,毕竟在他心中,苍山永远都是最皎洁明亮的地方。
长门街最近并不太平,紫裳仅从暗花楼门前侍女的嘴里便可猜出。
当他们一行人提出要去拜访钟铭心时,那女史微笑着说:“宗主尚未归”。
虽然来这儿之前,众人心中对这个结果已经有了些许准备,但紫裳不免还是有些落寞,钟铭心不在这儿,那就说明楚清歌也不在这儿。
长门街上空荡荡的,只有依稀几个人影在夕阳下飘荡。看他们的姿势与脚步,紫裳初步可以判断——那些人都是千羽宗的杀手。
侍女的奇怪的微笑显然是想要遣走他们,长门街从没有这么安静过,安静得可怕。紫裳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陈枫和易寒淅都是在江湖上混惯了的人,紫裳一说明情况,他们便立即有了猜测。
“怕不是千羽宗与其他帮派有了什么大过节,他们才这般严防死守。”
紫裳自然是一点都不关心千羽宗与其它帮派的过节的,“看他们全宗上下紧张的模样,钟铭心应该还没回来,那清歌会在哪儿呢?”
“这可说不好,”易寒淅回道,“依你所言,她在扬州无亲无故,她身上又没带多余的钱财,除了千羽宗她还能去哪儿?”
“运气好的话,她说不定被哪个好人家收留,运气不好的话,她指不定就在千羽宗对头手里......”
“你!”紫裳愤怒地盯着陈枫,前些日子在藏剑阁的时候,她还以为这个男人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哥,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她断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和易寒淅一样,口不择言。
紫裳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缓言道:“陈公子,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您说话,还是慎重些为好。”
“我是说的实话。”陈枫丝毫不介意紫裳眼中的怒火,“你既然想找到她,就必须想到最坏的情况。”
紫裳此刻冷静下来,也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细抿嘴唇,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不妨便守在这儿,看看在扬州地界上,谁敢得罪千羽宗。”
“陈枫说得对,楚清歌很有可能不知道千羽宗与其他宗派的过节,在来这儿的路上被当成千羽宗的人抓了。”易寒淅也赞同陈枫的说法。
入夜,天色渐昏,暗花楼一层一层地亮了起来,原本繁华喧嚣的长门街,此刻唯有千羽宗门外的白纸灯笼在斜风中摇摇曳曳。
守门的侍女已经换了一批,然而从白日当头至现时,除了莫名的平静外,一切正常。
“该不会是你们怀疑错了吧?万一这条街迫于千羽宗的势力一直都这么冷清呢?”顾恒望着严防死守的三人不禁疑惑道。
“怎么可能,”紫裳向他投去了鄙夷的目光,“长门街号称扬州第一街,平常人们往来交通,走街串巷,都绕不开长门街,花朝节时,长门街更是百花齐放,热闹非凡,街上行人皆摩肩接踵,连脚都没地方放。”
“别慌,”陈枫拍了拍顾恒的肩膀,“那些人若是要行动多半都会挑晚上。”
陈枫笑得真诚,顾恒却愣得实在:“那我们在这儿等一个下午干啥?”
“傻子,我们不在这守着还能干啥,逛街吗?”易寒淅不屑地瞥一眼顾恒。
连续遭到三个人的炮轰,顾恒终于被怼得堵住了嘴。算来这也是他第一次离开苍山的支持,追随自己的心而非为了门派的利益出战。顾恒想到这儿不禁握紧了腰间的岷源——兴许这是每个剑客的习惯。
“你担心什么,”顾恒这个举动虽然细微,但易寒淅还是看出了他的紧张。“我们这几个小喽啰,千羽宗尚且不论,单是这江南一个小小的堂口,都足够我们应付的,不过是先观察观察情况,要是楚清歌真在千羽宗对头手里,也轮不到我们来救。”
顾恒知道易寒淅在安慰他,心中一暖,可面子上却挂不住,便仿如毫不在意一般地答了一声:“我当然知道。”
易寒淅看穿了他的心思,忍不住笑了,“我还当你是个老实人,才跟我混了这么一会儿就变得油皮起来了?”
顾恒还真点点头,“那可不,都是易师姐教的好。”
紫裳一路上已经对顾易两人一遍又一遍地刷新了认知,她之前唯一觉得正常些的陈枫也是看似温润实则阴狠,甚至有时令她后脑勺发麻。如今听到这段对话,她更是彻底相信了她这回的任务一定困难重重。
陈枫倒是毫不意外他们的对话。他第一次见到顾恒的时候就猜出了他的性格,他在苍山清明肃穆的气氛中保持着一颗放纵无羁的心,又在尔虞我诈的江湖之上坚守着属于他的质朴无华。陈枫心想,或许顾恒和易寒淅真的是同一类人,那种骨子里清明到透亮,而眼神中又绽放着洒脱的人。
他忽然有些落寞。
果真不出所料,天色愈暗,千羽宗的暗花楼却愈发明亮,秋风中门外挂着的白纸灯笼里,火烛明明灭灭地跳动。
这夜,静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