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没过一会儿,谢云昭哭声渐停。
她坐直起身,抬手抹掉脸颊上的泪水,“林既平,我们去一趟医院,你的腿受伤了。”
林既平摇了摇头,他的腿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还疼吗?你低头,我看看。”
谢云昭抿着唇,微微低下了头,林既平抬手轻轻拨了拨她的发丝,头皮处微微渗血。
“这几天先别洗头,让伤口结痂,过几天就好了。”
轻柔的动作带着安抚性,谢云昭红了眼,“嗯,我知道了。我们去医院看看你的腿。”
林既平见她红着眼坚持也不好再让她伤心,便点头同意了。
小巷子狭窄,出租车根本进不来,谢云昭只得让自己当作人形拐杖支撑着林既平。
到了医院挂了骨科,好在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了林既平。
谢云昭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林既平三言两语地讲起右小腿之前受过的伤,医生听完沉思了好一会儿,尝试着在他的腿上按了按。
林既平眉头一皱,似很疼痛。
“先拍个磁共振吧。你的腿有旧伤,需要看看旧伤的情况。”
兹共振的费用比较高,谢云昭看着检查单上的金额,心脏骤缩,林既平已经给出了三十万,他们家还有钱吗?
“别老愁眉苦脸的,云昭,我还留了一部分钱。”林既平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掌心。
谢云昭点点头,嗯了一声,心里却在盘算着年过之后要找一份兼职赚点钱。
事实上这个想法并不是现在才有,只不过南城一中寒假放得很晚,才过了几天就除夕了,很多店都关门了,她根本找不到工作。
兹共振的结果要等一个小时,林既平、谢云昭坐在长椅上沉默地等待着。
甬道的入口时不时有人进来,风对流吹着,寒风萧瑟。
“林既平…三十万我一定会还给你的。”谢云昭小声道,那是他小腿的赔偿款啊……
这时,兹共振室的工作人员喊了一声,“林既平的报告出来了。”
谢云昭连忙跑过去拿,道了声谢之后,她又借了张轮椅过来,让林既平坐在轮椅上,她推着。
医生看着兹共振的报告,眉头紧皱。
“你的旧伤根本没有彻底痊愈,你再不注意着点,以后走路都成问题。”
谢云昭心猛然一沉,懊悔惶恐充斥在她的心里。
最后林既平的腿上了夹板,医生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谢云昭认真地将其记在了心里。
回到家后,天已经黑了,还下起了雪。
谢云昭扶着林既平倚靠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将被子轻轻给他盖上,“林既平,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做饭。”
两人之前在超市买的年货和食材放在厨房里,没有被糟蹋,谢云昭简单地煮了点面。
林既平自己推着轮椅过来。
谢云昭快速地吃完面,就开始收拾起客厅的狼藉,许敬他们将地板踩得全是沙子泥水脚印,柜子上的东西随手扫落在地上。最脏污的是外面门口地面上喷了血渍。
“林既平,你别动,我来就行。”
谢云昭看见坐在轮椅上的林既平弯腰准备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连忙制止他。
林既平只能看着她忙碌地收拾完,他的神情越渐平淡了,平淡到眼底毫无波澜了,一片孤寂。
*
除夕夜来临了,耳边是锣鼓声、鞭炮声时不时响起,小巷子隐隐约约传来人群的说笑声,一派欢庆热闹的气象。
然而小平房内气氛低迷。
林既平本来话就少,现在有时候几乎一整天都没开口。
谢云昭沉默地包着饺子,家里只有他们两,饺子没一会儿就包好了。
饺子煮熟后……
“林既平,这碗是你的。”
林既平接过筷子沉默地吃着,一连吃到了好几个饺子里有红枣的,他愣住了。
谢云昭看着他,“林既平,新年快乐。如果每个人的幸运都是有定数的,我把我所有的定数都给你。”
“林既平,没有你,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林既平看着脸色泛白,嘴上干得起皮屑了的谢云昭,她瘦瘦小小的,眼里沉寂压抑。
时光仿佛在他面前恍惚扭曲了一瞬,他看着这双眼睛似乎看见了还没来谢家之前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希望有人能伸出手拉他一把。
于是此刻他伸出了手,低声喃喃,“云昭。”
谢云昭泪水夺眶而出,握住了林既平的掌心,他的掌心微凉,不暖却让人倍感安全可靠。
两颗无依无靠的心渐渐朝着彼此的方向靠近。
*
谢威是个走到哪都被嫌弃的人,自然没人来谢家走亲戚。而张蒙依的亲戚,谢云昭从未见过也没听她说起过。
夜晚,谢云昭和林既平学着旁人的样子,打开了电视看春晚节目。
那张红色塑料方凳上放着洗好的水果,零食和饼干放在红色的袋子里被谢云昭抱在怀里,她第一次有了选择零食的机会。
林既平的腿伤着,上火的东西不能吃,谢云昭拿了一个红艳艳的小番茄递给林既平。
林既平迟疑了片刻后接过,硬着头皮放进了嘴里。他嘴巴动了动,嚼着,眼角一抽。
“太酸了吗?”
“林既平你怕酸?”
谢云昭眉眼带笑、调侃着他。
林既平咽下嘴里的水果,垂眸睨着她。他面无表情的时候,长相的锐利性扑面而来。
谢云昭顿时怂了,拿过小番茄塞在嘴里一咬。
“唔……”
她捂住嘴,真的好酸,明明她都挑红的买了,怎么还酸啊!?
林既平嘴角微扬,谢云昭见他笑了,也开心了……
窗外烟花砰砰砰地响着,小平房被压挤在两栋自建房之间,哪怕跑到阳台上也是看不到一点烟花的。
谢云昭拿“砰砰”声当个纯碎的背景音乐。
林既平手推着轮椅,从枕头下拿出个红包递给谢云昭,“我年纪比你大,应该给你红包。”
谢云昭摆摆手拒绝。
“没多少,意思意思一下,图个吉利。”林既平也是第一次给红包,表情有些局促。
图个吉利……
谢云昭收了,语气认真,说道:“林既平,第一次有人给我封红包。”
林既平看着电视,语气淡然,“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封红包。”
春晚节目正播放到小品,电视里传来人群哈哈大笑的声响。
*
年节一眨眼就过了,仿佛一场热闹的戏散场了,只余下空荡的冷清寂静。
租住在城中村的外来人员很快裹挟着故乡亲人的思念和叮嘱返回来了。为这座城市增添了一如既往的噪杂喧嚣。
距离新学期开学还有一周左右,林既平的腿还夹着钢板,谢云昭找他商量,她要找份兼职趁开学前赚点钱。
林既平不同意,认为她现在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因为他是从南城一中毕业的,他知道南城一中每学期一开学都会有一次考试。
这场考试很重要,关系着接下来这一学期的新班级。
没错,南城一中每一学期都会根据上一学期的期末考和这一学期的开学考成绩重新排班。
学生们私底下说这是因为校长和主任、老师想学生考上京大、华大想疯了,南城一中已经多年没有学生考上华大、京大的了,再这样下去,南城一中的含金量会再次直线下降。
“我下班后,可以晚上学习,不会耽误学习的。”
“云昭,你的成绩并不允许你这样做。”
谢云昭颓然地低着头,是,她成绩还不够好,但是她不想家里的负担都担在他一个人身上。
林既平也才19岁。
“云昭,许敬说你骗了他,你骗他什么了?”
林既平一直很疑惑,谢威欠了那么多钱,而他回来家里的这段时间并不短,许敬却愣是一次都没上门讨债。
闻言,谢云昭脸颊涨红。
有道是内行们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她撒的谎也是如此。
许敬对南城一中出一个高考状元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概念,但林既平才刚结束高考,他最知道这个谎有多荒谬的。
“我们这…… 不是有高考奖励吗?要是高考状元,学校奖励10万,南城奖励20万,就30万了,我骗许敬说我成绩好,将来可以当……”
谢云昭硬着头皮继续道,“……可以成为高考状元,到时候再还他30万。剩下的债就……就我都考上京大、华大了,当然不缺好工作,也就不缺钱了……”
林既平忍不住低声笑出来,谢云昭尴尬道:“我当时也没别的办法了。林既平你在笑我异想天开吗?”
“不。”林既平摇摇头,“很聪明的办法,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他看向她。
“啊?”谢云昭一愣。
“未来说不定,谁说你就绝不可能成为高考状元。”
林既平的眼神似有重量一般,谢云昭攥着掌心,“干瘪”“无望”的心脏此刻仿佛被充气一样无限高涨起来。
“云昭,专心努力去成为高考状元吧,钱的事我会想办法。再说了,你去打工杯水车薪,就像你说的只有成为高考状元,你才能有三十万。”
她的人生也不止这个三十万。
谢云昭不想哭的,但他的话仿佛一阵温暖的风轻轻吹动着她心上的伤口。
她眼底泛泪,几乎是承诺道,“如果我真的是高考状元,林既平,30万我一定还你。”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欠的所有的都还你。”
无论是不是高考状元,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偿还在酸涩年少时候得到的唯一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