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的明渡很粘人。
她经常缠着利威尔,不肯松开,利威尔不得不干什么都带着她。
所幸刚刚结束一场大战,正在休养期,需要处理的事情并不是特别多,大部分时候,利威尔只是抱着明渡这个人形挂件走来走去。
明渡好一些之后每天也只会清醒一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许是受了太重的伤,她的身体恢复的很慢,比任何人都要慢,韩吉说,要做好她可能残疾的准备。
还有个更加粗暴的法子,目前看来,明渡的身体对于越重的开放性伤口愈合越快,如果足够狠心,挖去损伤的部分,也许会长新的出来。
但也许不会,因为目前他们没有真正见到过明渡有无中生有的能力。
所以这个方案被利威尔否决了。
利威尔只是抱着明渡,听着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长久的相处让他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仅凭借心跳声便能辨别出她是否清醒。
埃尔文的决策从未出错,利威尔和其他人一样相信他会带领人类走向正确的方向,所以他隐瞒了和明渡在潮湿季外出的真相,直到这场战役结束之前,他都认为这是一件必要的事情。
——那个废弃的屋子里,两颗紧紧相贴炽热到无法避免的心跳。
她那时候在想什么,利威尔无从得知。她的眼睛那么明亮,倒映着火光,潮湿的嘴巴红润润的,说着让人理智全无的话。
不能对明渡苛求太多,因为她是个没有良心的小混蛋。
利威尔这样安慰着自己,强迫自己从让人溺毙的温柔沼泽挣扎出来,她的吻淬了毒,连最强人类都会为之麻痹。
飘摇的细雨里,雨水不断的落在斗篷和脸上,战马泥足深陷,大雾四起,血雾像山一样压下来。
她的声音如灯塔一般照亮了方向。
那不是能让人爱上的音乐,因为里面含了比人类最致命的毒药还要可怕的次声波。
散开一圈捂住耳朵的人群中,唯有她站的笔直,始终向他的方向大声歌唱,任由一切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利威尔的立场不允许他发问,可是他看见浑身是血的女孩的时候,只觉得心口疼痛的难以忍受。
如果明渡还像一开始那样无知,利威尔的心或许不会这样痛苦。
某些变化在她懵懂的双眼里扩散开,她的问题不在只是对事物的浅浅触碰。
利威尔有时候也会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愚蠢,他怎么能因为明渡曾经的无知而忽视了她也会受伤这件事。
韩吉曾经调侃的说过,明渡如果是畸变体,那一定是最失败的那种,因为她不够强大也不够无情,就连愈合能力也差的很多。比人多了冷漠比畸变体少了危险,站在两者的中间却哪里都不沾边。
不是这样的,现在不是了。她有感情,会笑会哭,会害怕会害羞,最重要的是她流血也会痛,受重伤也会死。而即使如此,也会为了拯救其他人而奋不顾身。
利威尔没有自大到认为这都是因为自己,但也没有无情到认为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波形图略微起伏,明渡从睡眠中渐渐清醒,利威尔回过神,拿起带着余温的杯子,喝了一口,然后渡进明渡干裂的唇间。
如果这次她醒来,就把一切都告诉她。
不管是这次的埋伏,城内的情况,还是利威尔的心意,全部都明明白白告诉她。
明渡应该知道这一切,她有权利做出选择,而到了那时候,不管她做出什么决定,利威尔都会站在她身边。
·
计划赶不上变化。
政治上抵抗势力要顽固的多,再加上畸变体的内奸居然是人类这件事,无数事件和大量的研究工作以及舆论压力一起涌来,利威尔不得不投身于大量工作之中。
他见明渡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对明渡的思念却越来越深。
听不到女孩的呼吸心跳,不知道它今天过得是否还好,清醒的时间有没有长一些,会不会感觉到无聊。
104期的小鬼们好像经常去看她,这让利威尔感到些许宽慰,也有丝丝缕缕无法宣之于口的嫉妒。
他注定在这方面赢不过年轻的小鬼们,时间,空闲,还年轻气盛的心气,闷着往前冲的莽撞,大人的世界不一样,大人需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
利威尔只能像小偷一样,趁着夜色来到明渡病房,偷几缕气息来度过漫长而枯燥的,没有明渡的时间。
如果明渡还醒着,也许会帮利威尔分担一小部分工作,尽管利威尔的工作量大到无法被那些细微改变动摇,但只要明渡在身边就好,哪怕她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只是枕着他的膝盖,利威尔都会觉得宽慰。
幸好思念无声,可惜思念无声。
·
这一天要比其他任何一天都要阴沉。
埃尔文很少用这样简洁的命令,不做任何解释的让利威尔去办一件看起来荒谬的事情。
利威尔放弃了希望渺茫的异变体奸细,换上夜行服,然后和其他人一起来到地牢顶部,那里有个足以人身容纳的天窗,利威尔带着小队无声无息的潜入,等待着埃尔文所说的目标。
此时地牢里只有韩吉和分别关在里面的三个士兵。
明渡被埃尔文抱进来的时候,利威尔心里一紧,他不知道埃尔文要做什么,明渡也不知道的样子。
眼上纱布一层一层的揭下来,然后埃尔文对她说,
“你杀了人。”
·
利威尔的本能不允许他迟钝,埃尔文的生命在他这里永远是最高级,但落地瞬间利威尔的脑子其实有些混乱。
明渡像是面对陌生人,声音疏离,从未有过的陌生。经过利威尔身边的时候,连个眼神都懒得施予。
利威尔想伸手抓住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渡与他擦肩而过,离开了。
明渡不看他,也好,他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去对待她。
她身上的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有散尽,步子虚浮软弱,像是在隐忍巨大的痛苦,可利威尔甚至没有去关心她的理由。
他们脚下的方寸土地裂开了巨大的缝隙,无法填补无法弥合,不解决这件事他就永远无法触碰到她。
利威尔看着埃尔文,确认他身上没有伤口之后收起来武器。
在他离开之前,埃尔文喊住他,“你怨我吗?”
这个回答不需要犹豫,利威尔摇头,“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
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未来,都是如此。
可是紧抿的嘴唇暴露了利威尔的心绪,他无法不去想那个女孩,想她受的伤,想她现在出去淋的雨,想她注射过针剂后的痛苦,药效即将结束前的绝望。
埃尔文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对不起,如果不是必要的,我本不想让你来做这件事。”
利威尔苦笑一声,“永远不用对我说对不起,埃尔文,如果是你的目标,也是我应该做的。”
为了人类的未来,献出心脏,利威尔从不犹豫。
但如果天平另一边放的是明渡的心脏呢?
这个问题是个死结。
利威尔见没有什么需要做的,抬脚离开地牢,他需要知道那几个人安全的到达目的地。
·
研究站。
新兵训练已经结束,在重新分配之前,他们还是需要住在分配的地方。
明渡的身体因为药物的后遗症泛起细密的,针扎般的疼痛,她强撑着失明前最后的力气,去看了被自己杀死的尸体。
那确实是个人类,脸看得出是人类,上半身已经发生畸变,使得他被包裹在一团烂肉里,剖开看依稀可见内里人形。
尸体被暂时收殓,有人跪在他身边哭泣,见明渡到来,抬起一双含恨的眼睛。
这种隐藏危险,应该清除比较好。
明渡冷静的审视着对方,脑海中思考着一击毙命的方式,对方似乎是接收到她的眼神,表情变得愤怒又恐惧。
那尖叫声太吵闹了,明渡又退出来,她摇摇晃晃的踩过满地来不及收拾的尸体,回到自己的病房,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小床上。
艾伦怎么样,她现在不想去知道,也没有力气去知道。
她只是躺在床上,蜷缩起来,让自己陷入惨白的梦境里,只有在那里她的心脏才不会这么疼痛,利威尔会很温柔的看着自己,温热的唇轻轻吻着自己的额角。
眼前的一切黑暗下去,明渡眨了一下眼睛,眼角流下血色的痕迹。
快过去吧,今天。
利威尔几乎是紧随其后,他注视着明渡走进停尸间,又看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最后躺在床上,如同一个受到伤害的小孩一样抱住自己。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到明渡床边,轻轻抹去她眼角血色的痕迹。
明渡手背一片乌青,暴力拔出留置针的结果,不过她也不需要再输液了,大部分药品被守旧党控制,所有人都陷入了断药之中,处理这件事迫在眉睫。
就连利威尔也只能在这里呆一会,需要做的事情积堆如山,还有不止一个内奸在逃跑,他必须要去追查。
明渡好像很冷的样子,利威尔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利威尔不知道明渡此时能否听见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
寂静无声。
“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等这件事结束,我保证会来看你,你和埃尔文之间的事情……我也会想办法。”
“不要害怕,好吗,我会站在你这边,我会……尽量不让你受伤害。”
这话说出来很苍白,也很困难,但这是利威尔能想到的,自己所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不管对面是什么,哪怕是埃尔文,他都会尽力去调和,绝不让明渡一个人面对。
这一切总会过去的,像过去的一切一样。
最后的最后,利威尔轻轻把唇印在明渡乌青的手背上。
需要离开了,利威尔把明渡的手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
“……嗯。”
一声小小的回应,小的像是利威尔的错觉,但他确实听到了。
明渡辗转着转过身,用没有被握住的手轻轻拂过利威尔的脸颊,那里有一小片擦伤,她的眼里是冷静到冷漠的神色,
“我记住了,利威尔,你说到做到。”
利威尔握住那只手,轻吻了她的掌心,
“我发誓。”
·
明渡不擅长内战,这是显而易见的。
她被杀,就会死。
所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没有用得到她的地方,更多时候,她只是在研究站里养伤。
也许是能够变成畸变体的艾伦的原因,韩吉出现在研究站的频率也低了许多,研究站由她的部下接手,那是个叫妮法的脸上有雀斑的红发女性。
明渡只能通过别人的议论知道外界发生着什么。
听说法庭上利威尔把艾伦揍得满脸是血,听说艾伦加入了利威尔小队,听说艾伦在试着掌控随意变成畸变体的能力,他们燃起来夺回沦陷区的想法。
每一件对人类来说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事,但明渡在小小的研究站里,所有东西都隔着玻璃,远处的飓风在这里只能看见煽动翅膀的小蝴蝶。
明渡躺在床上很久,等着伤口愈合,等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消息。
缺少药品的研究站挤满了呻吟的伤者,这些都是受了重伤才会被转移过来的人,有些人挣扎着死去了,有些人痛苦的活着,妮法擅长战斗但不擅长管理,研究所每天都吵吵嚷嚷。
因为无事可做,明渡有时候会去帮忙,她身上的伤总会让因为病痛而暴躁的病人安静,她外表的柔软和脆弱像清风拂过所有人的心头。
更重要的是她的刀法胜过在场的所有病痛未愈的伤者。
大家渐渐聚集起来,一起想办法,把床位更好的利用起来,把药品让给更需要的人,这样,研究站暂时维持住和平。
但这也只是无可奈何的假象,节衣缩食并不能解决药品越来越稀少这件事,终于在某一天,最后一针青霉素注入血管,研究站陷入了断药的绝境。
此时韩吉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其他人也是,研究站仿佛成了遗忘之地,丑恶又在无秩序的土壤里滋生出来。
王城似乎发生着巨大的骚乱,于此同时爆发的权力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