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狐狸被关押在枞闵崖之后，只有先前带自己到此的度厄仙君会时常来此。

只是他的每次造访，都会给小狐狸施加刑罚。

按度厄的话来说，这都是明引仙尊的意思。

小狐狸身上被禁神链所缚，被吊起来，时常受炙烤神魂之苦，已无反抗之力。

只是每当度厄到来，他都会费力抬起憔悴失了娇媚颜色的小脸来，嗫嚅地打听明引的消息。

度厄每次都只是摇头，又将雷霆之力引入链中，默默等着雷霆之力席卷小狐狸身上各处，又缓缓失去力量，一日的刑罚便结束了。

而每次结束刑罚后，小狐狸的脑海里便不住回想起什么。

那是他和明引之间的点点滴滴，却都好似蒙上了一层阴霾，好让他不住恶意揣测，甚至心生怨恨。

然而他没有。

他只是在心里不住反驳，甚至卑微地将回想的明引当作仅有的念想。

度厄表面看不出什么来，却一层层往上施加雷霆之力，近似恶意报复。

终于有一日，度厄到来，却并未第一时间做些什么，只是神情复杂，怜悯道：

“关于你的处置已经出来了。仙君下令，要亲手将你诛杀，一会便至。”

原本奄奄一息，几近麻木的小狐狸，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一双精致夺目的狐狸眼里满是忧伤，却并无眼前之人想要的委屈和痛恨。

度厄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似是不满他面对明引毫无脾性的表现。

随即，度厄眉眼舒展，“大发慈悲”地透露一些消息。

诸如，仙尊之所以救他，是因为他和岑明仙尊救下的那只小狐狸有些许相像。

那只小狐狸是两位仙尊愧对和爱慕的对象。

“小狐狸，想必你也察觉到了吧？岑明仙尊对你，极为特殊。”

“明引仙尊对你并无半分爱慕之情，为何对你如此纵容？又为何保下你，甚至与你结契？”

随着他的话语，在日日的雷霆刑罚中悄然在小狐狸神魂之中动的手脚，也一并起了作用。

虽然小狐狸极为精通幻术，却也免不了在日益虚弱之下，动摇神智，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

既然日日挑拨，也无法动摇小狐狸对明引的痴情，那一会儿明引亲自动手，总会引起他的怨恨。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终会在他的帮助下成为汪洋大海。

覆灭他的所有理智，让他成为合格的天生恶种，成为他手下无往不利的尖刀利刃。

度厄，或者说魔尊终于褪去了伪装，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委顿在地、神志不清的小狐狸，嘴角上扬的弧度十分诡谲。

他抹去了现场的一切痕迹，随即甩袖离开。

*

不知过了多久，上绣白色流云纹的衣摆出现在小狐狸的眼前。

他恍恍惚惚，却依然心神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却又在下一瞬险些因为过急的动作重新跌了回去。

明引连忙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接住了许久不见的小狐狸，却讶然发觉：

小狐狸瘦骨伶仃，身子柔弱无骨般，使不出半分力来。

而他精致妩媚的脸上也失去了色彩，唯剩苍白憔悴的瘦削感。

明引不敢置信，缓缓抬起的、执剑的手竟然微不可察地颤了一颤，小心地轻抚在他小半张脸上来，却更显得那人的瘦削来。

那人身子在被触摸上的一瞬间，霎时紧绷，却蓦然放松下来，居然透出个视死如归的意味来。

他爱怜又极为愧疚地用指尖一寸寸抚摸他的眉眼，随即极为轻柔地抱紧了怀中之人，叹息道：

“我……我无法护住你。”

明引轻阖双目，眼前似乎又好似浮现了仙域众人站在对面，逼他做出抉择的场面。

“但是别怕，我说过，无论如何，我会与你一同承担。”

语罢，他睁开双眼，眼眸皆呈璨金色，却满是柔情。

他单手一指，所佩神剑便横在眼前。

接着，他正欲催动两人身上的道侣契，想做些什么，却被怀中之人的进一步动作打断了。

只见小狐狸脸上满是释怀和不舍，行动却十分果决，下一瞬便被神剑穿胸而过，伤处当即便溢出大量鲜血出来。

这或许是极为虚弱的他做出的第一个奇迹——在明引眼皮子底下寻死。

小狐狸本就虚弱，此刻更是连眼前之人都完全看不清了，倒让他不住遗憾起来。

他已许久未曾见过明引。

度厄动的手脚让他在见到明引后，便一直身处于现实和幻境之间。

在他眼中，“明引”神色依然十分淡漠，见到他时，却满是厌恶和杀意。

“明引”将他粗暴地从地上拖拽起来，让他仰起头来。

而后他一边十分怀念地抚摸他的脸，一边平静地说些十分戳人心窝且包含恶意的话。

诸如：我不该救你；见到你的第一面便该杀了你；我和你结契，皆是因为你这副像极了那人的容貌……

小狐狸此刻才恍然大悟，好似明白了战场上，他违背明引的命令护着他的那一刻时，明引为何是那副表现：

没有心疼，没有动容，只有令人心惊的冷漠。

或许明引还十分不解，为何他可以如此不明不白便豁出一切，如此痴傻。

虽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亲口听明引说出这些话，小狐狸却还是止不住心痛。

沉寂已久的心猛地揪起，好似将心口的一滴心尖血传导至眼眸，叫那双璀璨精致的狐狸眼通红且几欲流出血泪来。

然而他还是……放不下。

他眨了眨眼，垂泪而下，嘴角挂着苦涩的笑。

“明引”的动作还在继续。

他唤出神剑，接着催动道侣契，淡漠道：

“你不配成为我的道侣。”

此时此刻，魔尊看着小狐狸引颈就戮的情状，实在坐不住了，蛊惑道：

“他和你结的，是他一直想同旁人结的同生共死的契约。”

“但他到底还是忌惮你，从未相信你，于是还结下了能察觉你是否动用魔气的神魂契约。”

“你难道便甘愿，被他如此利用了个干净？而后让他就此全身而退？”

“他如今被神魂契反噬，被魔气侵蚀，何不趁此机会，拼死反抗，让他解不开同生共死的道侣契？”

小狐狸眼睫轻颤，似有触动。

见状，魔尊说的更是起劲。

“本就是天生恶种。既然没人相信你，何不就此堕落，也好让高高在上的明引仙尊彻底被神魂契反噬，遭魔气侵蚀而死，好为他的绝情付出代价？”

随着他的话语，小狐狸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抬起眸子来，仔细瞧着近在咫尺的“明引”，看清他眼底自始至终的漠然，终于下定了决心。

此时的魔尊也将力量借用给他，足够让他出其不意地袭击明引。

却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切都出人意料。

他既没有选择报复，也没有选择不管不顾，而是借着二人神魂之间的联系，将侵蚀明引的魔气引渡过来，随即干脆同时切断了神魂契和道侣契。

随即他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明引”，便径直撞上了神剑，瞬间血流如注。

这是他所做的第二个奇迹——替明引永绝后患。

既然是足以让他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还有可能反杀明引的力量，再加上他自身极为奇异的能力，那便能创造奇迹。

此时幻境和现实的明引同步，皆是无法反应的茫然无措，好似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然而幻境中的“明引”片刻怔愣过后，便面色狰狞，恨不得再杀这只小狐狸一次，却也只得不甘不愿地消失。

*

小狐狸，或者说不知不觉附着在小狐狸身上的景从，此刻终于恢复记忆。

明白了前因后果后，他猜测，此前的种种都是魔尊造的前世幻境，欲要勾起他内心一切阴暗的情绪，好让他彻底迷失在其中，成为他的傀儡。

只是魔尊没想到，世间竟有他这样的“傻子”，前世便是如此，今生重来，居然还是如此。

倘若他没猜错的话，此前一直不停下坠，深入的，其实正是魔尊本体最虚弱的内部。

就在他欲要从内彻底摧毁魔尊的时候，魔尊虚弱的声音便带着极为不甘的声音响起，怨恨道：

“就算你赢了又怎么样？你爱的人从始至终辜负你、伤你至深。你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可怜虫！”

景从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很快便幻化出一柄透明且流光溢彩的剑，直截了当地一挥，便回到了启微宗。

他看着在他出现的一瞬间，便满脸紧张，迫不及待走过来紧紧抱着他的陆晖，满心柔软。

在失去的那段记忆中，在他爱人的眼里，他才是那个一直伤害他的人。

其中有着种种误解和误会，哪怕被其报复，被其伤害，其实景从都不会怨恨。

但他的爱人却能够相信他，替他洗白，帮他们走出一条新的路来。

他怎会是天底下最可怜之人？

而在幻境中，他其实并没有被魔尊完全蒙蔽。

小狐狸在幻术方面的造诣，到底被所有人，尤其是魔尊低估了。

所以一开始真心实意的伤心过后，他便察觉到了端倪，而后便是将计就计。

也因此，他极为幸运地察觉到了明引真实的打算。

他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