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练摘下手上的手套扔在一旁,露出来的手背因为太久没见光而泛着冷白的色调,但上面却有着几个刺眼难看的划痕。
她像是没看到一般,手撑面前的洗漱台,干呕了几下。
把先前喝进去的酒吐了出来,她皱着眉漱口顺便洗了把脸,顶着张湿漉漉的脸推开洗手间的门出去。
先前那一幕在脑中挥之不去,像是她酒后产生的错觉,又像是再真实不过发生的。
和她记忆里的三年前那次差不多。
同样令她感到厌恶,恶心。
说起来,在很久以前,对方刚刚被她爸领回来的时候,她就对那个突如其来的哥哥无比反感。
她小的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孤僻待人冷漠,沉默且封闭,秋世宏也一向是不管她的,她在家存在感极低,在这时又加入另外一个陌生人,还是其他人口中的私生子,都说是要跟她抢家产和争夺父亲的宠爱——即使秋世宏并不爱她这个女儿,但人总会下意识保护属于自己的地盘和地位,她尤其更甚。
她对秋问池是讨厌和敌对的,且一度为对方制造过各种麻烦,屡屡找茬,但对方从来不会理会她。
直到后来又发生其他的事才对他改观,关系缓和了些,但没持续多久,又偶然撞见对方对她父亲那卑躬屈膝的自甘堕落模样,她总是会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这位哥哥,下贱得很。
光是看见他跪在父亲面前,她都觉得眼睛脏了,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是她的哥哥。
如果他真的敢进公司和她争的话,她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她可不会管和顾忌是什么哥哥,到那时也刚好有理由出手。
想到什么,秋练表情冷冷的,随手抽了张纸巾擦着脸上的水珠,边往床边走,与此同时,房间的门响了。
秋练神色一变,过了一会儿才过去打开门,门外果然站着秋问池,还穿着那件衬衫,长发披在身后,五官在灯光下昳丽得很,但却十分平静,显得距离感十足。不知在父亲面前,他也是这么冷淡还是说乖巧,一想到那个画面,秋练倚靠在门上,看着对方似笑非笑问:“这么晚了,哥哥还没睡啊?”
“诚叔让我给你送醒酒汤。”他语调没有半点起伏地陈述着。
秋练视线往下,看见他手里端着的醒酒汤,冒着热气,旁边握着碗沿的指尖似乎还因为觉得烫了而发着淡淡的红,却平稳地端着。
而秋练久久未伸出手去接,看着那抹原本过分白皙的指尖越来越红,像是要滴血般,就快要支撑不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秋问池直接把碗往她手里一塞,径直推开旁边的房门进去。
砰的一声,周围只剩她一个。
秋练拿着碗,像想象中的烫手,她的目光意味不明地瞥过一旁的房间,良久嗤了声转身回到房内,也跟着关上了门。
-
隔天早上。
秋练下楼时餐桌前已经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秋世宏,他早年因为意外腿出了问题,导致终身都只能坐在轮椅上,脸上却是面容严肃,不怒自威之色。
另外就是秋问池了,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长发束起来,垂眸时露出白皙的脖子,手里握着勺子喝粥,安静得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秋练分别喊了一声才拉开椅子坐在秋问池对面,随便拿起面前的早餐吃了几口。
途中,秋世宏道:“小练待会儿就跟我去公司吧,既然回来了能早点适应也好,过几天再办个聚会给你庆祝一下,让你哥哥帮你。”
秋练点点头,然后看向秋问池。
秋问池没看她,自然也没看见其中暗藏着的多少恶意,说了句“好的,父亲”就没抬起头,没过多久放下勺子起身,“那我先去学校了。”
说完他离开餐桌,拿着放在客厅桌台上的几本书,走出了别墅。
从秋练的角度,能看见他瘦削的身影上了小车后座,司机很快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她一下子将勺子扔回碗里,拍了拍手,身体靠上背后的椅子,样子懒散问:“爸,哥哥怎么去读书了?”
秋世宏沉声道:“到了年纪自然要去读书,你在胡说什么。”
秋练闻言不语,之前是谁不让他去读大学,将人整日困在这别墅里面,现在话倒是说得好听,她想也知道指定是她那个哥哥又做了些恶心人的事。
她对此蹙了蹙眉,没了吃下去的胃口,留下一句“我吃饱了”就转身上楼去了。
半个小时后,秋练和秋世宏一起坐上去公司的车。
秋氏集团在津城名列前茅,是从秋练爷爷那辈起就创立的,后来交到秋世宏手上更上了一个层次,他野心极大,为了利益可以把自己的婚姻也搭进去,和秋练的母亲联姻。
但是秋练母亲很爱他,尽管他心里永远只有权利。直到掌管公司多年后,或许是难免会对权势有的厌倦,或许是年纪越来越大,他忽而想起了从前的一位白月光。
也就是秋问池的生母。
这些暗地里都被传遍了,面上众人还是对他颇为敬重,毕竟秋世宏早年确实为公司付出过很多,至于他的家事,那与他们无关,可不是他们能管的。
更多的偶尔私下谈论几句就算完了。
而今天,让人最为关注的还是秋世宏带秋练来到公司,开会时任命她为总经理的事。
一上来就是总经理的职位,但想想对方身为董事长的女儿也说得通。
只是没想到,先进公司的不是那个传闻秋家备受宠爱的私生子,据说他已经二十四了还在上大学,将来真入公司估计也迟了。
一整个上午,秋练都在交接总经理的职位和工作,熟悉以往业务,忙着认人,她算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但本身适应能力强,手底下的人因为她的身份更是配合得不行。
即使有人觉得她刚回国什么也不懂,但目前也不会说什么,还有的就是持观望态度。
总的来说,事情进展得都很顺利。
秋练每天都往公司跑,看上去对工作积极得不行,并且花了几天时间就和附近的人关系都搞好了,相处得其乐融融。
而秋问池那边也要上课,他们一般只有晚上秋练回去吃饭时才会见一面,但不会说一句话,比外人还像是陌生人。
秋练每次见他就觉得心梗和烦躁,何况那人成天不论说什么都是那副样子,木讷又无趣,让人好没意思。这天晚上吃完饭她坐在客厅放着电视,低头摆弄着手机,这时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抬眸时发现秋问池不知何时来到跟前,递给她一本册子,“你看看,还有没有哪里需要改的。”
秋练这才想起前几天秋世宏说的让秋问池帮她办个聚会的事。
她接过来随便看了几眼扔回对方手上,“我的要求就是怎么华丽怎么来,再改豪华一点,还有宴请的人要包括津城的所有权贵,要是有媒体在的话就更好了……”
“这不难吧,哥哥。”她翘着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说着。
秋问池平静地应了一声,“可以。”
他转身要走,秋练又将人叫住,“等等,别走嘛,哥哥,我们几年没见了,难道你不想跟我聊聊天吗?”
她语气忽然有些意味深长起来,“比如,说说以前的事——”
她眼看着对方脚步顿了下,却道:“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秋练换了个姿势,指尖敲击着手机屏幕,状似失落道:“哥哥以前天天晚上去我房间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
秋问池转过身看着她,过长的发丝垂下来,被风吹得扬起又落下,有几根落到秋练手边,她眼里像是晦暗难辨,半响听见对方开口:“那是你要高考,阿姨让我给你送的牛奶。”
“原来是送牛奶啊。”秋练重复着他的话,“那阿姨怎么不自己给我送呢?好奇怪啊。”
她说话阴阳怪气的,秋问池神色却依旧平静地反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秋练面上无辜道,“就是怀念一下从前嘛,哥哥可是每天晚上都会来教我做题,你说要是我没出国的话,现在我们也不用这么生疏了是吧。”
秋问池静静地看着她,“我们以前什么都没有,关系也不好,你不用说这些。”
秋练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她直起身,平视着对方,一步一步走近,直到靠近之后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她说:“这么不留情面啊,哥哥可真无情。”
“你果然跟以前一样讨人厌,秋问池。”
“那就离我远点。”
秋问池退后两步,刚好这时管家岳诚走了过来,对他说:“秋少爷,家主在书房等你。”
他于是点头,很快离开了这里。
秋练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无声地扯了下,目光渐渐幽深阴郁。
秋问池来到书房门口,动作轻缓地推开门,再往里走,映入眼帘的是书桌之后坐在轮椅上的秋世宏。
他在书桌前站定,喊了一声“父亲”。
闻声秋世宏看过来,眼神不像在众人面前的冷漠严肃,带着慈祥,朝他招了招手,“小池,过来。”
秋问池走到他面前,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屈膝跪下来,姿态安静谦卑,感觉到对方抬手摸着他的头,问:“接风宴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回父亲,差不多了。”他回答。
秋世宏点点头:“小练才刚回来不久,你身为哥哥是得多看护关照一点,我跟她说了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你,你也得做出一个哥哥该有的榜样。”
秋问池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说了句“好”。
沉默了一会儿,秋世宏突然说:“我让小练进公司这件事,你怎么看?”
秋问池:“父亲做的都对。”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秋问池点了点头。
秋世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能这样想最好……”
从书房离开,秋问池轻声合上门,刚一转身,就和不远处站在那里的秋练对上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