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李老夫人哽咽落泪,忙抽出纸巾上前递给她,“伯母……”
李老夫人擦了擦眼角,冲他勉强一笑,脸上却凝结着深切的悲痛,“他几年前带你回来,真让我空欢喜了一场。我那儿子是个锯嘴葫芦,什么都闷在心里面,但我这个当妈的,看得却很明白。你不来的时候,他其实每天都盼着你来……小苏啊,李洱他是比你大了些,身体也不好,本来这件事我都不打算向你开口的,但半年前,医生给他做检查,说他的身体基本已经垮了,只能数着日子过了……”
听闻这个噩耗,苏决惊恐地睁大眼,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怎、怎么会?”
李老夫人一手擦着眼泪,一手伸过来抓住苏决的手,哽咽着道,“小苏,就当是伯母的不情之请,你看这样成不成。他是我的大儿子,我不忍心看着他一辈子就这么孤零零地去了……要是你愿意和他结婚,我们李家就认下你的孩子,李洱就当是你孩子的父亲,以后你孩子也有了身份。我圆满他的一个心愿,也解决你的一个难题。李洱他……也耽搁不了你一辈子,以后你还是自由的,我们李家也必不会为难你。”
李老夫人一席话说完,苏决的脑袋跟炸开了似的,混乱又混沌,一时间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李老夫人恳切地望着他,苏决低着头,始终没有应答。
李老夫人的神情逐渐失望,松开了苏决的手,“小苏,你不愿意的话,就当伯母什么都没说过,你别往心里去啊。”
苏决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双手握住李老夫人的手,“伯母,请您让我回去考虑一下……”
他踟躇了一下,又说,“我得和我妈商量一下。”
李老夫人一愣,旋即面露喜色,重重拍着苏决的手背,“好,好,那敢情好!你回家去,好好和你母亲商量商量!若是不成,你也千万别为难,来告诉我一声就是!你孩子的事,我们再另外替你想办法。”
苏决点头应了,和李老夫人告别后,就走出了书房。
他下到一楼,心情和脚步一样沉重,本想悄悄离开,但苏决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看向右边的走廊,缓步走到了李洱上校的房间门口。
房门紧闭着,房间里也静悄悄,没有任何动静,门下缝隙里透出一缕橘黄色的光亮。
苏决站在门口,五指屈起,想抬手敲门,又缓缓垂下。
其实不用李老夫人直说,人非草木,孰能无心,李洱上校对他的心意,苏决自己何尝又不明白?
这几年,李洱上校处处照顾他,苏决能摆脱困境,也全都亏了他的照拂和帮助。苏决开办私校缺启动资金,李洱上校大方地给他借钱。苏决被关进警局调查,李洱上校替他周旋,为他摆平麻烦,把他从警局里捞出来。苏决每次找他帮忙,他从来都绝无二话。
苏决站在门口,想着这些年上校对他的种种,思绪万千,又想到上校将不久于人世,心中悲痛难忍,凄怆无比。
他最终也没有敲响那扇门,回头望了两眼,独自一人悄然离开了李家。
苏决抽空回了趟老家,和母亲商量自己的婚事。
乡下的房子被苏决花钱翻新过,修成了漂亮的三层小别墅,院子周围苏决也种下了许多花草,月季和三角梅花期极长,艳红花朵开得正盛,爬满了院墙,装饰着庭院,煞是瑰丽。
小易已有五岁多了,长得十分漂亮可爱,粉雕玉琢的人偶一般,抱出去人见人爱。孩子在家里也受尽宠爱,连一向严厉的将军夫人对孙子都溺爱无边。
小易娇气活泼又粘人,苏决一回家,就跑过来黏住他不放,非要苏决抱着。
妹妹苏乐已经长成了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她长得像母亲,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盘靓条顺,听母亲说,附近常有说亲的人上门。将军夫人自是不乐意将女儿嫁给农户,一直搁置着她的婚事。
苏决抱着儿子,和母亲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唠嗑了一会儿,便让妹妹过来将儿子抱走。
小易不干,委屈巴巴地皱着小脸,抱紧苏决的脖颈,带着哭腔撒娇,“我要爸爸抱!”
苏决亲了亲儿子的脸蛋,温柔哄着,“小易乖,爸爸有点事,你先去小姑那边玩儿,爸爸很快过来。”
小易仍不干,双手更紧地缠住苏决脖子,八爪鱼一样扒在苏决身上。
苏乐坏笑了一下,两只手像拎小狗一样,从苏决怀里硬把他扒了下来,“没见过你这么娇气的男孩子!快跟小姑去,小姑给你做好吃的!”
“我不要!我要爸爸!”
小易放声大哭,院子里一时只有孩子响亮的哭声在回荡。
苏决无奈,看妹妹把儿子抱进屋去了,才开始和母亲商量正事,告诉了母亲自己打算和李洱上校结婚。
母亲一听之下也是十分震惊,旋即苏决就遭到了母亲的激烈反对,“李洱上校是个残疾人,又比你大那么多!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苏决对母亲的反对并不意外,但他神色平静,像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妈,这几年我们多亏有李家的帮助,李洱上校也是个很好的人。我已经考虑过了,他们家愿意接受小易,我和他结婚了,以后小易就有合法身份了,我们一家都可以去城里生活。”
母亲拧着眉头,显然极不认可苏决的做法,“李洱上校是帮了你很多,但你怎么能拿自己的婚姻去回报他?你怎么能这么糊涂?李家的人若是真体面,就不该向你开这个口!”
苏决犹豫地看向母亲,“妈……”
母亲霍然站了起来,面含怒气,斩钉截铁地说,“小易的事,我们再另外想办法吧!不行的话,在乡下生活就在乡下生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没见有什么不能过活!我绝不可能同意,让你和一个残疾人结婚!”
苏决见母亲动气,一时噤了声,只坐在藤椅上,低头沉吟不语。
母亲平复了一下情绪,又慢慢坐下,拉住苏决的手,苏决抬眼看向母亲。
母亲眼圈微微发红,满眼痛惜,放缓了语气,“小决,听妈的话,这件事咱们就不考虑了,啊。你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委屈自己,你这样子不珍重自个儿,妈见了心里也不痛快。”
苏决心中一涩,握紧母亲的手,轻声道,“妈,这没什么委屈不委屈,我是认真考虑过了。上校他……这几年病得越来越重,时日无多,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我就想陪他最后一程,也算偿报了他对我的恩情。”
苏决说着,喉头哽咽得有些发痛。
母亲愕然望着他,“这……这是真的吗?”
苏决闭了闭眼,轻轻点了下头。
将军夫人沉吟思索良久,最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终是妥协了,“既然如此,这婚,你想结就结吧!只是,小决,以后你要怎么办啊?”
苏家三兄妹,没有一个婚姻有着落,将军夫人早就为此焦心愁白了头。
苏决淡淡一笑,神色淡然平静,“妈,你不用操心,本来我原本也是打算不结婚的。”
苏决在摘除腺体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这辈子不结婚了。和李洱上校结婚,可能不会是一段实质性婚姻,但那也不是苏决想要的。
此事敲定之后,李苏两家人便正式会了面,开始筹备婚礼。
然而,当李老夫人欢天喜地地把这个喜讯告知李洱上校后,却被李洱上校激烈反对,大发雷霆。李老夫人无奈,只好将苏决请到李家,让他和李洱好好沟通一下。
苏决走进他的房间,李洱上校坐在轮椅上,面向着落地窗,背对着苏决。
苏决心中有些紧张,慢慢走上前去,在他身后站定,像往常一样柔声唤他,“上校。”
李洱上校从未疾言厉色地对待过苏决,这次却十分动怒,苏决一接触到他凌厉的眼神,心中便隐隐感到恐慌。
他转过头,冷冷地看着苏决,眼神中透露出愤怒与难堪,“我不会和你结婚!我一个将死之人,结什么婚?你回家去吧!这场闹剧到此为止!”
听他毫不避讳提及自己的死亡,苏决心中一酸,眼里泛起些许湿意。
他蹲下身,将李洱上校膝盖上的毯子替他盖好,抬头望着他清俊的面孔,“上校,就让我陪陪你,好不好?”
李洱上校垂眼看着苏决,眼神复杂变幻,仍维持着顽固冷漠的神情,声音却十分艰涩,“我不需要你这样报答我。我帮你,只是我看你一个人太辛苦,想帮你一把,在西山疗养院,你也曾帮助过我。你还年轻,不必为了我,拖累你自己。”
苏决眨动了一下眼睛,眼泪无知无觉地往下掉。
李洱上校顿时神情僵硬。
苏决握住他冰冷的手,流着泪,哽咽着道,“上校,请你答应我吧。我的孩子……也需要父亲。”
李洱上校久久地凝视着苏决,神色逐渐缓和下来,拿起纸巾,动作有些笨拙地替他擦去眼泪,紧抿住了灰白的唇。
“除了你孩子的名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李洱上校叹息般地说。
苏决破涕为笑,握紧他的手,“那也够了。”
李洱上校望着苏决,缓缓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头。
婚礼如期举行,李家给了苏决一场很体面的婚礼,高朋满座,宾客如云,苏决就在众说纷纭的议论声中,带着孩子嫁进了李家,成了李洱上校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