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从地上打到天上，打得昏天暗地不可开交。不断闪烁交错的剑光中，只能隐约辨出黑金两道剑影。

黑色的剑就像一头紧追不舍的猛兽，凶猛地撕扯着猎物。金色剑光在它的蚕食下分崩离析，节节败退。

即使是巅峰状态的祁昭对上半血的闻朔，两人之间依旧实力悬殊，很快便分出了胜负。祁昭重重摔落地面，浑身动弹不得，他狼狈地仰倒在地上，脸上写满不甘。

闻朔足尖轻点，从最高的枝头一跃而下，轻盈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无论是优雅流畅的肌肉线条，还是干净利落的落地方式，都让人联想到林间矫健的黑豹，带着猫科动物独有的优雅与危险气质。

他像逡巡领地似的，步伐沉稳充满压迫，提着漆黑长剑一步步逼近。

天光在朔望剑锋利的剑刃上凝聚成一线寒芒，透出凛凛杀机。眼看祁昭就要葬身于此，言泽摸了摸脖子，一咬牙，豁出去了。

他刷地抖开折扇，抬手上翻，御风口诀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字句从他口中流淌，“风起青萍末，一气引风来。起！”

大风平地而起，呼啸着吹向二人，虽然无法形成具有杀伤力的飓风，但足以将祁昭卷走。

被裹挟在风中的祁昭像颗风滚草似的骨碌碌滚远，趁此机会，言泽闪身横亘在闻朔面前，“——且慢！”

闻朔身形一顿，眼瞳微微睁大，汹涌猛烈的杀意倏地一收，朔望剑上似火般熊熊燃烧的煞气也像是突然燃到了头，逐渐熄灭。

言泽的表情如壮士断腕，因为害怕闻朔一激动把他一块斩了，他甚至没敢睁开眼，快速解释道：“他是谷清门首席弟子，用他当人质，可以不触发禁阵离开封山结界！”

空气凝固一般，安静了一会儿。

想象中血溅三尺的血腥场面没有发生，言泽感觉自己脑袋和身体还没有分家，这才慢慢睁开眼。

近在咫尺的是一张仿佛天工雕琢的脸。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瞬的错愕，紧接着又恢复往常不显山不露水的平静。

“不需要。”

闻朔随手挥出一剑，朝祁昭的方向撞去，言泽瞳孔骤缩，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剑意落下。

然而那股剑意却刻意歪了准头，落在了祁昭头顶的树枝上。碗口粗的树枝咚地一声砸在祁昭身上，把他直接砸晕了过去。

可以不杀，但不能不打。

这仿佛小孩泄愤的举动，看得言泽嘴角一抽。

不管怎么说好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很好很好，天道护法诚不欺我也！不愧是白月光的杀伤力！

事情解决，眼下正是抱大腿的大好时机，岂能错过。

言泽笑容可掬，面不改色地恭维道：“少侠心胸宽广，慈悲为怀，我对少侠钦佩不已。”

一旦放松下来，他喜欢胡说八道的坏毛病又犯了。他恐怕是天底下第一个用这俩词来形容闻朔的人。

“还有，多谢方才出手相救，算上第一次的不杀之恩，这是你第二次有恩于我了，我该称你一声恩人。不知恩人打算怎么离开结界，需不需要我帮忙？”

“有恩报恩，今后我任你差遣，要我做什么都行。”

闻朔注视着他的笑靥，不知想到了什么，僵硬道：“……不用。”

说完立刻转过身，随手挽了个利落的剑花，将剑收入鞘中。

言泽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有点记吃不记打，初见时那种窒息和疼痛的感觉仍历历在目，可瞧见闻朔这好像害羞一样的反应，他只觉得新奇又有趣，生出一种想要继续逗他的冲动。

怀着一种奇妙的有恃无恐的心情，他绕步到闻朔面前。

既是为了观察闻朔的反应，也是想试试闻朔的底线，看他是不是真的不会对自己下杀手。

然而眨眼间，闻朔已经恢复了冷淡，眼里刚化开的雪转瞬又冻结成更厚的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我的事与你无关。”闻朔说，“别再接近我。”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地拒人于千里外。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闻朔的脸上投下斑驳婆娑的光影。

当他用漂亮的琥珀色瞳孔凝视言泽时，眼中的情绪仿佛也被封藏在这颗深邃的、闪烁着瑰丽色泽的琥珀之中，透过其轮廓，言泽只能触到冰凉的外壳。

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这种将所有人都排斥在外，只把自己孤零零封闭起来的态度，言泽就觉得有些动气。

言泽：“既然如此，选择投靠你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闻朔突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神色凶狠冷淡：“别让我重复第二遍，你以为我不会杀你么。”

骨节分明的手指精准扣在命门要穴上，手指微微陷入肌肤，在颈动脉处压出几道凹陷。只需稍稍用力，这双干净的手就能将言泽的脖子拧下来。

抱大腿还能抱出杀意，言泽突然对自己的前途有些堪忧。

虽说他确实目的不纯，但这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么！一言不合就掐脖子，这人到底对喉咙有什么执念！

事已至此，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迎着闻朔的目光道：“多个人追随不好吗。”

他抬起下巴，脑子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话自动说了出来：“从今往后，你再也不用一个人背负。不论你想要实现什么，都让我来帮你。”

闻朔突然浑身一僵，表情罕见地出现几分空白。

风过树梢，林间叶片随风轻抖，恰如他无法平息的心绪。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啊。”

言泽这才像是突然醒悟过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那番话实在有点太肉麻了，简直像表白一样。他难得有些难为情，目光游移道：“那，那我撤回。”

闻朔：“…………”

“呃，我重新说。”言泽再次仰头，复现刚才不卑不亢的神情和语气：“多个人追随不好吗，就让我当你的手下吧！”

“……”

“……不需要！”

闻朔的语气莫名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愤恨。

两人莫名其妙地争执，莫名其妙地对峙，静默片刻后，闻朔突然抬头望向上空。

不知何时起，林间偶尔响起的鸟鸣声消失了，只剩下树叶仍簌簌不止。

就像在畏惧着什么东西的到来。

闻朔面色微变。

“现在立刻离开。”他沉声道。

言泽：“其实我……”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深林里，一声震耳欲聋的猛兽咆哮声响彻天际，打断了言泽。

声音如洪，震荡如钟。声波宛若实质，从树林深处一层层向外扩散，所到之处树木震颤，群兽退避，无数雀鸟呼啦啦惊起。

狂风顷刻而至，席卷而来，言泽没来得及抽出剑扇御风，闻朔则反应迅速地把剑插|进地面，一把将言泽按倒在地，害他吃一嘴土。

“呸呸”，他艰难地从土坑里拔出头，余光看见祁昭被风卷起，然后被树枝卡住，勉强躲过一劫。

声波和飓风呈摧枯拉朽之势从森林的另一端席卷而来，倘若有人此刻飞到谷清山脉最上空，便能看到那声波转为林浪的轨迹，从山势中心绵绵向外蔓延，笼罩了整座山头和天空，堪为奇景。

闻朔半跪在地上，一只手牢牢扣着言泽，另一只手握住朔望剑的剑柄，背影岿然不动，如同一座在风中屹立不倒的山。

朔望的剑身泛起莹白色的光芒，清淡如月光。

偶尔有断枝或石块迎面飞来，快要接触到二人的时候，便会在这层柔光形成的屏障上撞碎。

闻朔始终直视前方，眼睛也不眨一下。

身处庇护之下，言泽心道：明明刚才还一副凶巴巴恨不得马上杀了自己的死倔模样，现在却条件反射地救了自己。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

不愧是白月光的杀伤力x2。让他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俗话说，烈男怕缠郎！只要借着这张脸继续刷反派好感度，一定能和他打好关系，找到弱点，完成任务！

声波迅速扩散开后，风暴和吟啸逐渐平息，言泽感到脖子上微凉的手指移开，总算能起身站起来。

待他看清眼前的景色，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围的树木悉数拦腰折断，横七竖八地倒在一起，只有他背后的林子还保持着完好无损。

就像是一个规整的、以闻朔为顶点半径近百米的扇形。十分壮观。

闻朔抽出剑，横于身前，对言泽道：“快走。”

弄出这番动静的源头——一头高约十丈的巨兽正破开层层树影，像座移动的小山似的朝他们跑来。地面随着他的脚步震颤不已。

巨兽似狮似龙，浑身长满棕黄色的坚硬鳞甲，头上顶着两只不伦不类的犄角。

长相奇特，来势凶猛。

言泽刚准备御剑，奔跑中的妖兽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道白光在它喉头成型，瞄准二人。

眼见那道光束已经射来，闻朔果断抓住言泽的后衣领，带着他极速退开数十米。

“轰——”

兽口吐出的灼热火球裹挟着狂风，擦着言泽的耳际呼啸而过。

待闻朔放下言泽，二人重新站定后回看，方才站立的地方被犁出一道巨大的沟壑，沟壑内部化作一片沸腾的焦土。

但凡晚一秒，言泽也要变成一具焦尸了。

“口气不小。”夹杂着硫磺气息的刺鼻味道钻进鼻子里，言泽用手掌在面前挥了挥。

闻朔淡淡瞥他一眼。

“哈哈，我说了，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妖兽转过硕大的头颅，灯笼大的金黄眼瞳对准二人。兽头正上方，一张人脸从皮毛中浮现，仔细看，依稀能辨得黑袍人的五官。

这疯子，居然把自己给生祭了。

想来是刚才祁昭和闻朔打斗中，他清醒了过来。为了强行开启召唤阵，他用肉身作依凭，召出了这么一个怪物。

言泽啧啧称奇：“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是你个人兴趣？”

黑袍人的脸一瞬间有些扭曲，“还不是你这狗道士害得！”

他眼珠又转向闻朔：“闻朔，你好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和这种小妖厮混在一起，还抢别人东西，不觉得害臊吗。”

言泽：“你不也是从谷清门抢来的，不觉得害臊吗。”

“你给我闭嘴！”

闻朔压根不理会黑袍人的挑衅，只对言泽道：“别跟他废话。走。”

“想跑？”黑袍人眼神怨毒，“今天你们一个也跑不掉，给我一块去死吧！”

巨兽獠牙上翻，再度张开大口，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无数白炽的火球接连不断地射出。

闻朔啧了一声，朔望剑漆黑的剑身亮起柔和光晕，张开一道淡白色的结界，笼罩着他和言泽。

“待在这里。”撂下这句话，闻朔执剑而上，身形在光束的缝隙之间快速穿梭，闪身来到巨兽后背。

剑势倾注如矛，直刺入巨兽的后颈。

铛——

二者相击，发出金石相撞的声响。

剑刃嗡鸣不止，然而这巨兽的鳞甲也不知是何物练成，居然并未被穿透，只多了几道裂痕。

黑袍人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诡异的笑容。

“你们以为，我是走投无路了才要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么？”

言泽心头狂跳，他突然想到他疏忽了一件最重要的事，然而这件事，黑袍人不可能知道才对。

他猛地扭头朝某个火球降落的地方望去。

那个方向是——

本能驱使着言泽冲出结界，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炽热的气浪将祁昭从昏迷中唤醒，他一睁眼，便看到一团亮白色的太阳在视野中急速放大，避无可避。

危急关头，他的胸口突然亮起一道淡蓝色的光芒。

贴身戴在胸口的护身玉佩被火融化，显露出它真实的样子——

一块只有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石头。

那是镜心。镜妖生命力的来源。

镜心散发出的辉光将祁昭包裹在其中，替他承受了这致命一击。

在火焰和高温的炙烤下，即使浑身烧伤，祁昭依旧没有失去意识，只能眼睁睁看着镜心的光芒黯淡下去，逐渐变成灰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