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言泽突然像看肉骨头一样盯着闻朔?
因为他看到了祁昭脖子上挂着的那枚护身玉佩。
这事又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得从言泽的身世说起。
原身出身镜妖一族。
传说南海镜妖由族中神物所孕育,生来便有着一颗透明如镜的心脏。
这颗镜心可以离开身体的主人,只要镜心不碎,镜妖不论受多重的伤都能自愈修复。反之如果镜心破碎,镜妖就会命陨。
理论上只要镜妖把镜心藏好,他们就是不死之身。
这种麻烦的特性曾令镜妖一族长存不朽,也令修界颇为头疼。
好在镜妖并无野心,一直安居南海一隅。
直到二十年前,镜妖族长受一个魔修的蛊惑,带领族众帮那魔修铲除异己,成了修界的心腹大患,不得不除。
由是在剑宗的牵头之下,众多门派势力集结来到南海,将镜妖的老巢一窝端,杀得镜妖十不存一。
那次围剿,天衍宗四宫十二门之一的谷清门亦在其列。
不过一个长老看到刚刚化形的原主,动了恻隐之心,没有驱除他,反而偷偷带回谷清门亲自教养。
为了让原主潜心修炼,长老隐瞒了他的身份,将他的记忆连同妖力一齐封印起来,原主形同一张白纸,在谷清门安稳长大。
然而好景不长,这位长老不久便仙逝了。留下原主一人在门派中,孑然无依,还不小心暴露了镜妖的身份。
一个人类落入妖族的巢穴,他的下场通常有两种:被杀死,或被圈养折磨。
反之,妖落入人类手中也好不到哪去。
失去长老庇护,身份又遭败露,原主成了人人可欺的小可怜。小到被同门霸凌,大到外出游历被人陷害,几度险些丧命,若非他本体是镜妖,根本不可能顺利长到成年。
一般有如此曲折命运、悲惨身世的人要么成长成心理扭曲的反派,要么化悲愤为力量成为意志坚定的主角。
然而原主十年如一日地忍气吞声,即使经过这么多年的摧残,也依旧初心不改,天真而软弱,喜欢上了同门的大师兄,闹出不少荒唐糗事。
重点来了,言泽刚才看到那枚玉佩才想起来,原身做过最恋爱脑的一件事,就是偷偷把自己的镜心送给了祁昭。
那是一年前的一次外出历练,在回程路上众人突遇大妖偷袭。
祁昭吩咐众人逃走,独自一人留下断后。最后虽然打败了大妖,自己也重伤昏迷。
当时所有人都没注意,原身也落了单。
他迷路了,结果回去的路还没找到,先在树林里遇见了昏迷的祁昭。
原身自然不会弃之不顾,他将人带到一个山洞里悉心照顾,又见祁昭贴身佩戴的护身玉佩破损,脑子一热,用自己的镜心作为材料,修补了那枚玉佩。
如上所说,镜妖的镜心是堪比性命一样珍贵的东西,必须妥善保管,原身却说送就送,打算拿自己的命替祁昭挡灾。
若是祁昭知道了他的付出,也算是一桩痴情假话,但一天后,原身离开山洞找水的期间,祁昭醒来了。
正巧有个同门也找到了这里,祁昭便以为是他救了自己性命。
此人仰慕大师兄已久,并没否认。
等原身回到山洞后已是人走茶凉,最后他孤零零回到谷清门,发现自己的功劳被别人抢去,还因为迷路走失挨了罚。
后来祁昭也曾问过玉佩的事,但这个人哪知道个中原因,只说是祁昭记错了。
就这样,苦逼的原身不仅没能得到祁昭的感谢,也没有机会再向祁昭阐明真相了。
什么小美人鱼剧情!
言泽在心中叫苦不迭。
这送出去的哪是定情信物,分明是一颗定时炸弹。
万一将来祁昭遇到性命危险,护身玉佩替他挡灾破损,言泽也要跟着遭殃。
必须把那玉佩抢回来。
但这又牵扯到另一个问题。
仙门重传承,素来有长辈送晚辈护身玉器的传统,世家子弟里年纪小的还要佩戴长命锁直至成年。
祁昭是掌门亲传弟子,他的这枚护身玉佩由掌门所授,既是一件强力的防御法宝,又是师尊爱护之心的象征,意义非凡,他从少时起便贴身戴在胸前,连沐浴之时都不卸下,言泽根本无从下手。
至于直接摊牌要回来?那更危险,镜心是镜妖的命门,不能轻易暴露,祁昭不知道山洞的事,万一觉得他这妖怪居心叵测又碍眼,把镜心扣下或者毁了怎么办。
也许只能再制造一次昏迷的事故……
或许是他思考时的目光太过炽热,祁昭被盯得脸色发黑,露出一个充满直男意味的厌恶眼神。
言泽:“……”
不是哥们,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吧,他确实惦记祁昭身上的东西,但不是那种觊觎!
言泽盘算半天也没结论,另一边白潇然的动员演讲完毕,众人热血澎湃。
祁昭冷肃而简短地下令“出发”,众人便随他御剑而起,一齐朝着谷清山深处进发。
等言泽回过神的时候,身边就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
季谭和韩明明已经升到半空,见言泽还待在原地,季谭催促道:“喂,赶快走呀,你磨蹭什么呢。”
言泽拔出剑,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在季谭越来越不耐烦的抱怨中抬头,笑道:“师弟,难道你是在专门等我吗?那你可得多等一会儿了,我这把剑上次见了人血,我得先安抚一下它的怨气。”
季谭急忙反驳:“谁、谁等你了!自作多情,明明,我们走!”
“啊,哦……”
韩明明忧切地看了言泽一眼,跟在季谭身后离开了。
啧啧,真年轻。言泽摇了摇头。
等周围人走光,只剩下他一人,这才循着记忆掐了个剑诀。
——刚才那套说辞是骗人的,真实原因是:他虽然有原身的记忆,但没实操过。怕露馅。
长剑自手中脱出,悬停在他面前。
言泽学着别人的动作,小心跃上剑身。一开始因为紧张没站稳,上身向前扑去,他连忙向后倒才把重心拉回来。
他就像一只晃来晃去的不倒翁,好半天才找准平衡点。
呼……幸好没人看见。
言泽站稳以后稳了稳心神,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操控剑身一点点垂直上升。
直到山门和道场尽收眼底,他抬起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飞得很高了。
封山大阵启动后,山脉边缘所有界碑石共同织成一张结界网,将整个山脉从上到下、四面八方包裹在一层淡蓝色的‘蛋壳’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则必须有通行令才能进入。
若有人强行突破结界,便会触发禁阵。可以说上天入地都逃不出去,找到闻朔也只是时间问题。
极目眺望,远处的山峦犹如一道道翡翠玉带,从深邃到柔和,碧绿而斑驳。
高空的风鼓进衣衫里,吹得袖袍猎猎作响。望着眼前的景色,感觉心胸都开阔了不少。
言泽渐渐放松下来,凭着感觉御剑前行。
他这人学东西很快,也爱尝试新鲜事物。
从前因为经济条件不允许,他只能将过剩的精力投入到打工中,而现在,在这个连御剑飞行都不再是幻想的修真世界,他尽可体验各种玄奇有趣的新鲜事。
言泽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既兴奋又笨拙,明明连直线也飞不直,却飞得越来越快,穿过云层时带出一道歪歪扭扭的云迹。
眼看已经能看到前方的人点,从旁边云雾里突然扫来一阵阴风。
他下意识偏头,一道灵光擦过他发尾,惊险地掠了过去。
云雾后面传来一阵冷笑。
言泽头也没转道:“李师兄,我们之间还没熟悉到要用这种方式打招呼吧。”
袭击者乘剑驶出,自云层中现身。正是早些时候和他起冲突的李琼。
没想到这人这么记仇,就因为怼了他几句话,居然专门挑自己落单的时候跑来下黑手。
李琼在不远处阴恻恻地笑道:“既是不熟,那就切磋一下,多了解了解呗。”
说完,他手指掐诀,数道虚影长剑自他身侧释放,依旧瞄准了言泽,只不过这次很阴险地专挑下盘打。
言泽岂会不知他的心思,这是想让自己‘失足’掉下去。
危急的一瞬间,他几乎忘了自己是新手这件事,御使脚下的剑快速闪躲,衣摆如游鱼一般涤荡,以极其灵活的身法连续躲过来自多方的攻击。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做完,他还不忘暗叹一下,能在绝境中被激发出潜力,自己可真是个天才。
“你也不是那么没用啊。”李琼冷笑。
“哪里哪里,李师兄谬赞了。”话虽说的轻松,其实言泽已经退出去几米远,忙不迭地跑路了。
开玩笑。不跑,拿什么和人家打?他练气中期,李琼马上筑基,自己这点修为连御剑时间都有限制,怎么和人单挑。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尽快甩掉李琼,追上大部队。
“哼,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
李琼在他后面紧追不舍,穷追猛打。
言泽催动灵力御剑,灵活地躲过一道又一道攻击,但很快就因修为低微感到力不从心,左支右绌,左肩还被擦破了。
终于,当又一次攻击袭来而他指尖灵力突然哑火的时候,他知道躲不过去了。
幸好这时已经到达临时驻扎地的范围,即使从此处摔落,也能被同门发现救起。
他转身正面迎击,劲风顷刻而至,与他脚下的剑相撞。
“轰——”
一声震响,言泽的衣摆和发丝被气流卷起,然而他脚下的剑却纹丝不动,人也站得稳稳当当,反倒是李师兄像枚炮弹似的反弹出去,重重砸进林海之中,沿途撞断数棵木干,哗啦啦惊起一片鸟雀。
言泽嘴角抽了抽:“……”
……什么情况?故意碰瓷?要不要这么拼命?
“等下,不会直接摔死了吧。”
这个摔法,言泽怕真出事,急忙降落回地面,沿着林中树木摧毁的轨迹寻找李琼的落地点。
最后终于在一片古木林立的树丛里找到一个被砸出的大坑。
言泽站在土坑边缘往下望,看到坑底的景象,瞬间震惊了。
——里面什么也没有。
明明地面还残留着他摔下来的人形痕迹,可却没有人影,整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难道是他自己跑了?不对,他受了重伤,短时间内不可能凭自己移动。
移形换位这样的高阶术法李琼不会使用,附近也没有其他同门或妖兽活动的痕迹。
想了几种推测都被推翻,言泽觉得还是线索太少,便滑进坑底,半蹲下来观察地面。
很快,一抹异样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
地面有几处血迹,毫无疑问就是李琼的血,可言泽居然在这片猩红中再次看到了那种诡异的黑色物质。
先前在谷清门,他一度以为自己看晃眼了,这次离得近,他看得清清楚楚,血色中的确掺杂了丝丝缕缕的黑色液体。
那种黑色并非纯黑,而是接近‘五彩斑斓’的黑,斑驳而不稳定,让人联想到深渊或者诅咒。
言泽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凡是被闻朔杀害的人,伤口都会留下这种痕迹。
难道说,李琼消失……其实是闻朔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