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见你》

倪夭/文，首发2025.4.30

第一章

北城，周家老宅

主厅内，金丝檀木桌上茶香袅袅，绿植盎然。金黄的阳光探进来，倒成一片片的光影错落在桌上。

光束下的浮尘飘飘忽忽，茶香馥郁，和阳光融合。

宋温喻忽略掉周述南那不善的目光，伸手探了探面前茶杯的杯壁。

温度正好，已不烫手，她端过杯子押了口。

是上好的大红袍，比起她以往喝过的，无论是品质，茶香都要好太多。

茶刚入口，还未咽下，坐她对面的周述南哼了声：“哪冒出来的未婚妻，谁爱娶谁娶，老子才不娶。”

周述南翘着腿坐在单人沙发上，不屑地扫了几眼宋温喻。

女生穿了条白色长裙，裙摆垂至脚踝，只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端正地坐着品茶，对他的话没有理会，甚至没有给一个眼神。

周述南把人从头到脚审视了遍，嗤了声。

什么狗屁未婚妻，他出去玩了几天老爷子就弄了个未婚妻塞给他。

还说什么小时候定下的娃娃亲。

这幅所谓装模作样的乖乖女样子他见多了，装着不累吗？

他懒散地往后一靠，左手搭在沙发背上，另一手摸索着烟盒，抽出一根点燃。

两条腿大喇喇地抻着抖了抖，一副浑不吝的二世祖样。

他动作幅度过大，茶几被抖得偏移。茶水溢出来大半，猝不及防洒落在女生洁白的衣裙上。

茶水不烫，渗在腿上的肌肤只察觉一片温热。

褐色的茶水一点一点地晕染开。

宋温喻咽下茶水，抬头凝眉看向周述南。

周述南毫不躲避，直直回视过来，啧了声，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姿态。

宋温喻垂下眼，拿过纸巾重重地擦拭了下茶渍的地方。

然茶汤冲得浓郁，陡然洒上，来回擦也擦不掉，褐色的茶渍已经渗透进去。

她倒不是很在意，只是可惜了这茶。

听闻周老爷子好茶，这茶高价拍来的，却被周述南这般糟蹋，可惜了。

烟味缭绕，没了饮茶的兴致，宋温喻起身，打算回房换身衣服。

还没挪动步子，楼梯处由远及近地传来一轻一重的步伐声。

抬头一看，是周老爷子，手持着柱杖正顺着楼梯踉跄着下来。

宋温喻回神，忙过去扶一把。

周老爷子的腿年轻那会战场上留下了腿伤，现在走起路来微跛，需要借助拄杖。

下了楼梯，周靖手里的拄杖往地板上重重一敲，发出闷哼的声响。

宋温喻提了一嗓子眼，被呛到咳了两声。

周述南也手一抖，烟灰陡然掉落在裤腿处。

周靖竖着眉瞪向周述南：“臭小子，家教都丢到狗肚子去了？把烟掐了。”

周述南慢悠悠地把猩红的烟头往烟灰缸里摁，撇了眼宋温喻。

玩味地说：“怎么？她难不成是养在深闺里的病恹恹的宋黛玉，闻不得烟味？”

周靖见他顺从的把烟掐了，脸色好了些，这会听见周述南的话，气的扬起拄杖敲他。

“臭小子说什么呢。”

拄杖结结实实地落在周述南小腿，丝毫不带虚的。

周述南痛得嗷叫了一声。

周靖不理会周述南的哀嚎，转头跟宋温喻说话。

“小鱼，怎么这么快就要上楼了？是不是这小子欺负你了？”

宋温喻笑着回周靖。

“周爷爷，没有，是我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我换了衣服就下来陪您聊天。”

“好好好，去吧。”周靖扬了扬手。

周靖瞧着宋温喻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转头就竖着眉瞪向周述南。

“臭小子，我叫你回来是让你和小鱼好好相处试试的。”

“小鱼衣服是不是你弄的？”

“你认为是那就是喽，”周述南重新点了根烟，“另外，爷爷，我不缺女朋友，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想着往我这塞。”

“你……”

*

宋温喻站在楼梯转角处，听着楼下一来一回的对话声。

沉默地回房坐了会，才打开衣柜。

在另一条亮黄色裙子和白衬衫牛仔裤之间拿了白衬衫和牛仔裤进浴室。

身上穿的这条裙子是她带过来为数不多的算得上贵重的淑女裙子，之所以穿是周老爷子昨晚跟她提了句今天他孙子回来。

宋温喻以为是周靖口中工作在外、鲜少回来一趟的长孙，还松了口气。

如今她住在周家，既然周爷爷特意跟她说，那她也得露面，就想着穿得得体些。

回想周述南不屑的眼神，还有一口一个未婚妻，老子不娶的。

宋温喻起初不明白，现在略微思索，很快把整件事捋通。

周述南，恐怕就是她儿时那个两家祖辈说着玩的什么娃娃亲对象。

出了浴室，宋温喻不着急下去。

刚拿过桌面上搁置一早上的手机查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界面上一条微信消息弹出来。

——喻喻，周家的一切还习惯吗？和述南相处得怎么样啊？

宋温喻唇角微勾，嘲讽地扫了眼信息的发送人，没回，径直把手机放回原处。

将衣摆处褶皱的地方抚平，起身。

咔哒一声，带上门下了楼梯。

楼下爷孙俩的吵闹已然消失，隐约还听见周老爷子爽朗的笑声，以及……多了道清冷沉稳的男声。

遥遥看去，多了个男人站在周老爷子面前。

男人身形挺拓，比旁边的周述南高一个头，单手插着兜，深黑色的衬衫勾勒出他劲瘦有力的背肌，西裤下包裹的腿很长，无论是身形、气质都与周述南形成鲜明的对比。

男人背对着她，加之隔得远，宋温喻看不太清脸，但她注意到周述南在这人面前毕恭毕敬的态度，还听见周述南喊了声“哥。”

宋温喻垂下眼，心里有了底。

在这住的几天，宋温喻多少有了解周家的情况。

周老爷子和周奶奶育有两子，其长子周敬淮下面有两儿一女，其中周述南排第二，是小辈里最为不学无术那个。与之相反的是他上面的大哥，是小辈里最为出色的一个。

“小鱼，快过来，给你介绍介绍。”

周老爷子先是瞧见了宋温喻下楼，宋温喻应声，走到周老爷子身边。

周老爷子乐呵呵地给两人作介绍。

“哈哈哈，小鱼，这是我那大孙子，述南的哥哥。”

“行昀，这就是我说的宋家的小姑娘，宋……宋什么鱼来着。”

周老爷子记性不太好，加之自宋温喻过来一直都是喊她小鱼，这会忘了大名叫什么。

“宋温喻，温吞的温，比喻的喻。”女孩轻声接过老爷子的话，微低着的头也抬起了点，触到面前的一片黑色的衣角。

男人随后也出了声：“周行昀。”

不知是不是房子空旷加之两人靠得近的缘故，他的声音像回音一般在耳朵荡了又荡。

细细听着那声音如同是滚了磁一般，还带有几分熟悉。

宋温喻抬起头朝男人的脸看过去。

对上他眼睛那一瞬，她怔愣住。

男人漆黑的眼眸隐着光，看人时没什么表情，眼角内敛，透着淡淡的疏离感。

宋温喻却觉得熟悉，和记忆中的那双眼睛重合起来。

怎么……会，是他？

对上宋温喻的视线，周行昀礼貌性地颔首，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似只是简单的寒暄。

宋温喻慌乱着也点了点头。

但其实她不知道“xing”对应的是哪个字，“yun”又对应哪个字，他没有像她一样展开介绍。

一个月前，她见过他。

一个月后，再次回见。

尽管不知道对应的是哪个字，她还是默默地将这个名字在心底过了几遍。

一面之缘，男人对她没印象也正常。

.

晚上吃饭时，宋温喻正对面坐的是周行昀，旁边的位置被周靖安排坐了周述南。她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就回了房。

今天一整天的事让她脑袋混沌，困意袭来。

宋温喻打了个呵欠，收拾睡衣去洗澡，出来吹干头发后就想上床躺着。

懒懒地掀开被子，被窝里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映入眼底。

灰黑色的、多脚的、带有毛爬行动物，眼珠发着阴光，仿佛周身还带着油亮。

——是蜘蛛。

宋温喻瞳孔骤缩，反射性地后退。

看着眼前这一幕，喉咙似被无数只手攥住往下坠，同时胃里在翻滚着想吐。

她发不出声，泄了力气跌坐在地上，指节泛白抠着地板。

这时，门嘭的一下被人暴力地推开，又迅速关上。

来人是周述南。

宋温喻不清楚他来的目的是什么，平缓着呼吸，也没多看周述南。

“怎么？这么怕啊？刚刚不是装的挺起劲的吗？”周述南语气恶劣，随手拎过床上的蜘蛛往宋温喻身上扔。

宋温喻这才明白，这些都是他弄的。

他扔过来的蜘蛛即将要落在身上，宋温喻脸色发白，瞪着腿往后面挪，一味地撇着身上的衣服。

直到蜘蛛掉落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宋温喻才看清，这是假的，不会动。

周述南环着手臂欣赏了一番，居高临下地看向她，踢了踢地上的假蜘蛛，微微附身。

“我劝你少在爷爷那里上眼药，别痴心妄想凭着小时候那什么娃娃亲就想着能嫁给我，死了这条心，我就算死也看不上你的。”

宋温喻闭了闭眼，试图把刚刚看到那一幕忘掉。

见宋温喻不作声，周述南恼怒地踢了下她的小腿处。

宋温喻缓过神来，猛的伸腿踢回去，从地上爬起来，冷眼盯着他。

周述南有一瞬的发怵，“看什么，听见没有？”

宋温喻一把拽过床单往周述南身上扔，拉开距离，双手交叠在胸前，仰头睨着周述南一字一顿地说。

“听清楚，我对你没兴趣，不用自作多情。”

“从我房间里滚出去。”

她见周爷爷和蔼可亲，加之他和外公曾是战友关系，很照顾她。

下午就斗胆跟他谈了谈，但她没想到周老爷子虽然表面看着亲近，实际为人还是强硬的。好在最后还是松了口，说两人相处两年看看，要是没感情会和她父母协商解除这个婚约。

宋温喻本来接受了，想着两年很快就过去。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没想过周述南比她想象的还要恶劣。

周述南被床单砸的怔愣了下，没想到宋温喻居然敢竖起刺般来吼他，把东西往他头上扔，还敢让他滚。

他猜得没错，果然是装的，在爷爷面前装的像个兔子似的。

胡乱地把头上的床单扯下来，欲要发作。

“述南，老爷子喊你过去。”

门外楼梯处传来喊叫，声音和脚步声愈来愈近，是家里的保姆阿姨，梁姨。

周述南停下动作，把床单扔地上，剜了宋温喻一眼就出了门。

宋温喻面色淡然地直视他，直到门被关上，才收回眼神。

低头一声不吭收拾东西，床单都扔垃圾桶里，假蜘蛛也扫了倒垃圾桶。

等她铺好新床单后，却没有了睡意。

后背渗着凉意，打了个冷颤，她往额头一抹，才惊觉出了薄汗。

宋温喻只好又去洗一次澡，洗完出来后也没了往床上躺的想法，便出了阳台的吊椅上吹风。

夜晚的风凉凉的，很舒服，糟糕的心情也稍稍被治愈了些。

隐约听到些细微的声响，宋温喻侧头周围望了几眼，才发现旁边相连的阳台处站了个人。

男人身着黑色的浴袍，黑短发似乎没擦干，往下滴着水。

月亮的余光落在他身上，柔化了脸上的冷淡。

宋温喻抿了抿唇，怎么会他是住她隔壁。

.

周行昀确实是住这个房间，但他不知道隔壁的房间被安排给宋温喻住了，还是刚出门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