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进来了。
把他抱起来了。
还给他喂水。
哦不是水,是米汤啊。
蔺秋平咬着吸管,认真地喝,因为渴,而且其实还饿。
米汤很好,挺好喝的,但蔺秋平有点贪心了,喝得太快呛到了自个,结果吐出来了一点。
被擦了身上和嘴边的痕迹,被抱着,被轻轻缓缓地拍背。
蔺秋平的头靠在他颈窝。
「你怎么还没死啊?」
这话是问自己,也是问王嘉实,但是蔺秋平没问出声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自己心里问。
他就咳了一声,轻声问面前的王嘉实别的:“我躺多久了?”
王嘉实对这个问题没作答。
可能是因为蔺秋平的体质确实有点问题,也可能是陈运恒弄的那些奇怪东西有问题,蔺秋平这次晕了之后,躺了好几天了。
他就道:“明天就回家。”
「我还有家吗?」
但是蔺秋平也没问出声,换了另外个问题问他。
“哎,那陈运恒给你看了吗?”
其实他都有点好奇,自己那种时候是个什么样啊?
哦对了,以前王嘉实也好像逗他说拍了,蔺秋平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就喜欢弄这些是吧?这些人怎么就……都这么无聊啊?
但王嘉实也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把蔺秋平放开了,扶着他又躺下去。
蔺秋平也就躺着,随便他把被子给自己拉上了,但眼睛还看着他。
「你也会当鸵鸟?你那些个牛逼和伟大去了哪?」
一句一句的,蔺秋平也就都在心里问,但他觉得可能自己的眼神也在问,因为他觉得王嘉实有点疲倦表情。
不对,是疲倦还是厌倦啊?蔺秋平不懂怎么区分。
「嫌弃我啊?但明明都是些,你自己干出来的好事吧?」
“你乖点,好好睡。”
「我还要怎么乖?为你死了,才算么?」
蔺秋平现在听见这话,觉得他有病,自己也活该,就把眼睛闭上了,不去看。
第二天王嘉实让人给他收拾,带他回家,蔺秋平不想回了。
蔺秋平觉得那就不是自己家。
他跟王嘉实僵持,王嘉实哄了他一会发现没用,就直接让人按着他上镇定剂了。
蔺秋平看那针接近,感觉跟那天被人捂嘴差不多的感觉。
但他现在看见了,不躲,也不抱怨,因为觉得最后肯定没什么用,也不想尖叫,感觉闹起来跟疯子差不多,不好看。
以前人家给蔺秋平打避孕针,还让王嘉实抱着他,就要王嘉实哄;现在也不要王嘉实抱着了,被他抱着可怕,被他哄更可怕。
而且镇定剂让他安心,让他在安静睡着的时候,被带回家。
蔺秋平发现,王嘉实似乎想让他过跟以前一样的生活。
怎么可能一样啊?王八蛋。
现在还有家庭医生替他检查,护士或者助理一样的人给他里面的伤口上药好吗?每次那点动作再轻再缓都让蔺秋平觉得恶心。
王嘉实好像还是忙,经常不在他身边;他让人给蔺秋平继续打镇定剂,让大部分时间蔺秋平就赖在床上,不想吃东西,就只能吊水。
有时候晚上睡完白天醒过来没多久,又开始睡,再睁开眼看的就是天已黑,好在房间里总是留点微弱灯光。
他现在抬头看见的,是王嘉实房间里的天花板了。
嗯,是王嘉实的房间,不是王嘉实跟蔺秋平的房间了,因为蔺秋平不配。
最开始来这边的时候,蔺秋平有自己的房间,后来就变成了住进王嘉实的房间,再后来变成了和王嘉实一起的房间,什么东西蔺秋平都往这边塞。
现在王嘉实又不在,大概是因为这次他实在太安静乖巧了,而且打过镇定剂也足够安分,蔺秋平不喜欢人接近,就没让人贴太近一直守着他。
就这么躺了一两周,差不多该好的都好了,蔺秋平还是继续躺。
但,真的无聊啊。
这天随便冲了个澡之后,蔺秋平再次爬回床上,突然地有点想喝他的甜水。
要下楼去拿的话,这家里现在的谁啊谁谁啊,估计都不会给他,骂也没用。
而且比起喝甜水,蔺秋平觉得其实还有点别的事儿应该做。
他就坐到地上,靠着床,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把王嘉实送的大玻璃掏出来了。
蔺秋平打开盒子,把戒指拿出来看,看它直觉竟比那天收到它时候还更闪。
钻石这样肤浅,但也其实极漂亮,特别特别漂亮,而这圆形的钻石切割起来最浪费,也好像真就是最闪的,与蔺秋平曾经相称。
理智在说这不过是压在地底的被紧密压缩的碳,但真戴在手上的时候,蔺秋平还需要什么理智?只觉得漂亮,就觉得闪瞎眼。
现在还是一样,同第一次看见它的那时候一样是闪瞎眼,可蔺秋平的眼睛真就被刺痛,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已经在掉眼泪。
于是彻底清醒过来,他也不多看了,就去这房间里的卫生间,掀开马桶盖,摘了戒指当破烂一样丢进去,然后盖上,按了冲水。
好了。
但,接下来要干嘛呢?
蔺秋平想了想,想到了那条裙子。
还没剪,还没扔。
他去翻衣柜。
哎卧槽,还是那么好看,也和大玻璃一样闪。
蔺秋平恋恋不舍地看这裙子,比看戒指还舍不得,就又穿上了,对着穿衣镜看。
蔺秋平自己也还是好看,虽然脸色苍白的,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太瘦了,但是蔺秋平真好看,仍旧好看。
蔺秋平看着自己,看着裙子,想着跟名为蔺秋平的自个,跟这裙子相关的一切。
离开的,还有仍在身边的人。
杜奕明。
祝以平。
王嘉实。
还有那些跟这裙子无关的人。
他妈。
他爸。
“嘿。”
多得他们,他们都曾给蔺秋平的人生带来一点虚伪的希望,而在让蔺秋平绝望这件事上,他们倒不约而同,都没让蔺秋平失望。
那首歌,大约是当初唱得太认真太动情了,为了赢得那赞誉和掌声,以为自己能为这些付出往后余生,令蔺秋平轻易许愿,觉得死而无憾。
其实怎么会无憾,继续活着,这人生就徒增各种憾事。
蔺秋平现在毫无大志,心灰意冷。
谁又知道这歌里的一切,真就成了他蔺秋平那人生写照。
“当初初给他的双手,抱我那一瞬。”
“曾软软笑笑但不知所措,却竟相信。”
“这世界我最软弱,所以要他相拥。”
“就让我那懒懒身躯,躲进臂弯之中。”
“无论现实或是造梦,都给他每秒操纵。”
“从来没发觉,他的呼吸,催促我变得多蠢。”
“误信了我弱质纤纤,随便也感动。”
“并未知道我也可以,完全麻木放纵。”
蔺秋平哼着歌,觉得这歌还是动听啊,下面是什么来着?这歌,每一句他都应该清楚记得。
因为就是这首歌,曾给他带来一生最大荣耀。
多得他给我勇气。
真的要多得他,去使我懂得,每一个故事结尾无非别离。
总是别离。
蔺秋平觉得有点意思,这歌写得真好,跟他喜欢的别的情歌一样好。
但要是当初唱的,是一首得尽他人爱意,幸福美满的歌,让那歌变作蔺秋平人生的写照,该多好?
就好像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似的,但蔺秋平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受苦?蔺秋平一点都不想受苦。
他难道还说得不够明白,说他真的就喜欢甜,不喜欢苦?
“我最初抓紧他的双手,从来不爱自由,能让我永远地拥有,已觉真的富有……那料这日抹掉眼泪也要靠我的手,即使他已爱我多久,仍会高飞远走。”
这些也都是真的,失去他们,我蔺秋平也可不需要那臂弯,不哭,也不生气。
蔺秋平哼着这歌,脚自己会走,手推开了连接这卧室阳台的落地窗。
他靠着栏杆看。
天真的黑了,就借着这家的灯光看。
这里是二楼,一楼到还到楼下花园地面,还有一点距离,蔺秋平往下看都觉得晕,但又觉得这高度实在不算高。
真跳下去会怎样啊?
能不能稳妥保证安眠?
但是以前查过的,跳楼的人,走得都很丑,于是蔺秋平还是焦躁,还是苦闷,还是难以自拔。
但,也就是这时候,蔺秋平听到不远不近,有人好像在开这房间门进来,好像是王嘉实本人的说话声。
「无论现实或是造梦,都给他每秒操纵。」
就这么一句,在他脑子里闹腾起来了,带着回声,嗡嗡作响。
“嘿。”
不成了。
他们都一样。
他们都是疯子。
他们都要害我。
但蔺秋平还是不甘心。
蔺秋平回顾他的恋爱,好像也没花几秒功夫,因为就那么两个人。
祝以平。
王嘉实。
对他们,蔺秋平曾经认真憧憬,钦佩崇拜,对他们承认爱意,交付好感。
可是,可是然后呢?这些人,就好像真约好了一样,就当他付出的感情是点玩意,把蔺秋平本人也当玩意,辜负他的信赖,挥霍他的崇拜。
那蔺秋平不再信任,不再崇拜可还行?蔺秋平是真的不配也不敢了,再也不配不敢。
别说爱了,爱这东西真的可怕。
也不能再自困,如果这些事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发生,还不如现在就让时间终止,让苦难结束。
这是好事啊,少受点苦。
别再贪靓,也别贪甜,蔺秋平就这么努力地,把自己劝服。
脚步声近了。
「再见。」
「再也不见了吧您嘞。」
蔺秋平这么想着,发出一点笑声,人往栏杆前倾下。
他就给王嘉实切实留下一点坠地的声响,自顾自地倒在血泊里,沉在黑暗中,看不到这家里的灯全亮了,听不到有人冲出来发出惊恐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