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官沉默地看着地上那一团灰烬。

——无有乡。

在几个月前这片区域横空出世，银官奉命前去肃清这片区域的作乱妖物。事情进行得格外顺利，不到十天无有乡所有的云雾全都散尽，这片山间小村又重新变回了从前的一派祥和。

也就是在这里，银官找到了无有乡的妖物，和它做了个交易。

这个留下来特意展示在银官面前的记号，或许是来催银官去把欠的债还上了。

身后其他亲传弟子也上前，拍了拍银官的肩膀。

鸣召峰的亲传大弟子杨长歌笑说道，“几日不见，师姐的卦术又进益了。”

刚刚杨长歌看得可是十分清楚，那人燃尽精血画出这十道符咒，就这样被银官一道单手卦辞打回了原型。

此刻杨长歌和银官的目光一齐投向地上那三个字。

“师姐前几月不是已经处理完了无有乡的妖物？现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异动？”杨长歌问道。

银官回道，“我也不太清楚。无有乡一应的收尾事宜已经派了弟子前往。我们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宋鹤林迷迷糊糊听到了无有乡三个字，腰间的伤口疼得他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只抓着师姐的衣带哼哼唧唧。

听得杨长歌笑了一笑，道，“师姐，你们千舒峰的小师弟这回算是十分倒霉了。”

可不是倒霉？好巧不巧在淘汰赛抽出这一个来历不明还出招狠厉不顾自己死活的对手。小师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偏偏在这个时候格外倔，刚刚那一招铤而走险的剑招，就算能赢自己也是重伤。

银官垂眸看了一眼腰间几乎全被血迹染红的宋鹤林，对着杨长歌说道，“劳烦师妹去一趟长老堂将这件事情告知轮值长老，我先带小师弟回去疗伤。”

她看了眼还在试炼台上不知所措的一众弟子，接着说道，“今日淘汰赛赛程取消。一应弟子全部进入第二轮考核，在第二轮中再行末位淘汰机制。”

入门试炼这件事宜一直是银官在跟进，如今出了乱子也该她来处理，“另行彻查试炼弟子身份，以防相同事故发生。”

看得杨长歌点头后银官便搀扶着宋鹤林往千舒峰的方向走。

“师姐。我输了，怎么办？”宋鹤林被师姐和医者搀扶着，重伤的时候也还惦念着试炼的事。

“不是你的问题。鹤林师弟，先别说话，回去好好疗伤。”银官淡声回道，没和师弟说接下来怎么办只是嘱咐他好好养伤。

宋鹤林终于支撑不住，在师姐身边浮动着的冷意下昏迷过去。

昏过去之前，他想着，师姐明明给人的印象这么温暖，那为什么等到他靠近师姐，师姐周身的气息却是冷的？

消息早就传到了千舒道人的耳朵里。此刻银官才安顿好了宋鹤林，千舒道人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银官行礼温声道，“师父。今日比试出了乱子，混进来了身份不明的人。弟子监察不力，害师弟受了伤。”她面上满满都是自责，道，“请师父责罚。”

千舒道人看着面前的银官，终于叹出了口气，“银官呐。本就不是你的错处。顶多算是鹤林他自己技不如人才受伤。何至于来怪你？”

千舒将银官行礼的手托起，眼神停留在这个根本不用他怎么操心的二弟子身上。

银官是他早年从凡间带回来的中州皇女，或许是在皇家过于早熟的缘故。那个时候的银官哪怕年龄尚小也温雅端方。本来千舒道人以为这只雪娃娃一个人到这么远的地方会有害怕和不习惯，但她似乎没有。

那时银官已经是二八年华，正是对所有事物都好奇的时候。就这样跟着千舒道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九疑山曲曲折折的雪路。

后在山两年，剑法卦术崭露头角。前几个月无有乡一事之后，银官修出第十二枚道棋，至此便已经是九疑当代第一人。授首席云纹绦为九疑山首席弟子，亦是九疑山掌门接班人。

银官不觉得有孤单，也不觉得劳累，可师父好像希望她能开心一点，于是她在有一天便问师父。

“师父，我来九疑之后就很开心。可师父你好像希望我能够更开心一点，怎么算更开心一点？”

千舒拉着银官，手上施了个术法，变出一只小猫状的雪团来。将这只雪团放在了银官的手里，和银官这样说道。

“其实银官也不用刻意去留心这些情绪。师父只是希望你....”千舒道人在暖黄的烛火跳动中看着银官，说道，“希望你少些烦恼。”

而后银官听见师父这样问她，“怎么样？喜欢这只小猫吗？”

“喜欢。可师父...小猫会散开。”

千舒抽出银官别在腰间的神木签，轻点在雪团上，松软的雪顷刻间结冰。

“看，这样就不会了。”

银官那时是怎么回的呢？她又说，“可是师父，小猫还是会融化。”

她听见师父在这个时候开怀大笑，而后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银官呐银官，你不是会术法？给它扔一个卦阵不就好了？”

银官恍然大悟，她似乎在那个时候忘了自己会术法这件事。而后乖乖点点头捧着小猫带回自己房里用冰卦护着。

那座冰塑小猫至今还放在银官的卧房里，不曾融化也不曾湮灭。

记忆被拉得有些久远了，千舒道人又叹了口气。

银官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站在原地有些僵硬，问道，“师父，我说错什么了吗？”

这一刻银官才真正像是破开了壳，和那座千舒送给她的冰塑小猫一样睁着疑惑的眼睛看着千舒。带着一丝茫然和久违的疑惑。

千舒轻轻摇头，“你没错，银官。你给为师听好，不许再让自己担这些没道理的罪责。”

银官一愣，半晌后才应好。

后来银官再和千舒道人交代了一些今日发生事情的细节，千舒道人就进去照看宋鹤林的伤势去了。

银官踏着月色回到自己的院落，漆黑的屋子里没有点灯。只剩下她设下的那一道冰卦护着雪团，借着月光折射出来的莹白雪光在一室幽暗中尤其明显。

她径直走向那只雪团，轻轻用手触摸上小猫的额头。

“好凉。”感受到了那一丝从雪团上传来的触感，她低喃着，“无有乡，我会去的。也不用这么催我吧。”

或许有人看到银官师姐这副模样会感到惊奇。无他，九疑山的弟子，倒是很少能从银官师姐口中听到如此孩子气的话语，自言自语像是抱怨着，抱怨着用不着这么急着催她。

——————

宋鹤林好像睡了很久很久，又一次梦到了从前的师姐。

梦里的场景是在一次晨训后，他没吃早饭，才下晨训肚子便开始抗议起来。

师姐笑笑，带着他去膳堂寻些吃食。

宋鹤林狼吞虎咽，发泄着自己起这么早来不及吃早饭就要去晨训的烦闷。

然后一扭头，就看见了师姐冷不丁从冰窖里取出一盒冰块。

九疑山上所有人都知道——银官师姐尤其贪凉，格外喜欢在吃食里加上冰块。

这回的冰块又要加在哪里？宋鹤林好奇的目光追随着师姐，都忘记了自己饿的不行要靠食物来发泄。然后就见得师姐把冰块往茶水里一丢。

啊，果然。这回是冰块加茶水。

宋鹤林突然想起师父和师兄向来不许师姐过于贪凉，眼珠子一转便上前把师姐丢了冰块的茶水和刚拿出来的一盏冰块拿走，朝着银官眨了眨眼。

“师姐。师父和师兄都说了，你不能过于贪凉了。”

师姐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宋鹤林手里的茶水和冰块，望眼欲穿。看得宋鹤林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师姐实力远远高于他，从他手里抢回一盏冰块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可师姐只是望着，像是害怕宋鹤林把这件事情告状给师父和师兄似的。最后她就望着那盏冰块离她越来越远，也没有出手抢回来，只是望着。

然后他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接收到了师姐的事后报复——他要背的剑法和道棋谱，为什么多了好几本啊喂！而且背完之后还要接受师姐的考校！

那之后宋鹤林像是窥见了不一样的银官师姐.....原来师姐也会偶尔“破功”？

有些幼稚...是不同于往常的银官师姐。

....梦境里的最后是千舒峰上不变的青翠，却又因为临近日落黄昏染上了一丝朦胧的绯色。

他看见徐柯和师姐一起站在自己的前方，把他抛在身后只给他留下背影。

他在梦中朝着师姐的方向轻声说道，“师姐....你为什么喜欢他？”

从前的从前，宋鹤林以为师姐永远会是师姐，她本该一直向前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师姐...你.....为什么喜欢徐柯。”宋鹤林想追上前去向师姐要一个答案，脚上却似千斤让他寸步难移。

....

宋鹤林醒来的时候是被脑子里的吵吵嚷嚷的009号吵醒的。

“宿主，你怎么睡的着的，目标任务好感度这么低你是怎么睡得着的？”

宋鹤林：....师姐对我好感低这是没办法的事，我能怎么办？

009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宿主，你现在算是半个魅魔啊，好感什么的难道不是勾勾手的事。”009号继续说着，“而且宿主你又长得不差，在修仙界的话小白脸那一挂应当也算有市场。”

勾勾手？要是能勾勾手的话，师姐对他的好感值就不会唰的一下又归零了。

宋鹤林有些无奈。刚想和009号说，他现在自己身受重伤就先不要抓着他去完成什么刷好感的事情了。就听到门口有弟子小声议论道。

“听说鸣召峰那个小弟子又来找师姐了？”

“可不是，天天打着请教的由头来找师姐。”

是千舒峰上其他的旁系小弟子在议论，似乎对徐柯这个外来的还来打扰银官师姐十分不满。

009号在这个时候突然发布任务，“宿主。解锁好感支线任务。完成任务有概率提升目标人物的好感值。”

宋鹤林发现了盲点，“哟，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加一个‘有概率’？之前强迫我说的那句提升好感值的方案怎么不说‘有概率’？”

009号：“宿主你就说去不去？”

这回宋鹤林不用009号用电击威胁，冷笑着说道：“去啊，怎么不去？”

“那时我就说了，他一个鸣召峰的，谁给他的脸来缠上我们千舒峰的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