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阳光透过塔楼的瓦片照下,自然的亮光并没有叫醒玄度,直到药婆来喊门。
前去应门的是狄灵媛,等玄度终于能睁开眼,就见一团墨绿色的布料朝自己盖来。
“换身衣服,随我去行入谷佾礼。”
药婆来寻玄度正是为了带她去完成预备已久的入谷仪式。
叩天地,拜先祖,之后玄度的名字正式被写进,对外展宣的守药人名单,今后世间所有敬药王谷者,也会跟着敬玄度之名。
作为第一个被药婆带在身边的守药人,连谷中医女与长老也对神秘的玄度高看三分。
但守药人们就不这么觉得了。
“药婆安好。玄度是吧,听说你在药王谷深处隐居二十年,没有同我们学过守药人应知应会的任何方术,其他人不敢说什么,我玄禇会一直盯着你。”
“药婆恕罪,小禇的脾性你也知道,我们对药婆看重之人不敢有任何异议。”
入谷的佾礼并不复杂,很快结束后,医女们散去忙碌,长老立马撤离回中心塔楼宅居,剩下守药人中,一红色卷发女子向玄度发出警告。
同着墨绿色衣裳的年长者拽过女子,只是听着她告罪的话——其余守药人是不敢有异议,不是全无异议,显然对药婆这个前所未有的决定并不完全信服。
“我知道你们猜想玄度是我格外垂爱才强保进谷的,但我药婆不会做对药王谷不利之事,玄度之能绝对合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等遵诺。”
此话一出,大部分守药人已然信服,药王谷中人对内团结信任不猜忌,此事也是药婆从未对守药人们解释过,便直接急头白脸做了安排,众守药人在按规布置的同时,心中疑虑才未消。
但玄禇此人,是药王谷第一刺头。十几年前,本最墨守成规的守药人群体中出了个质天询地,一倔起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孩子。
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倔意不减,反骨更韧的玄禇用下巴指着玄度如是说:“那你敢不敢同我比试?”
玄度没有回答,在玄禇的对比下,显得颇具成熟稳重地看向药婆,示意由她决定。
“我正有此意,玄度可愿与玄禇交流一二?”
“好啊。”
本想着终于能试试玄度斤两的玄禇,在对上玄度灿烂的笑脸后心中发虚。
“我也不欺负你,理论知识便都不问你了,我们直接比身手、锻打和占吉凶,如何?”
玄度自然没有异议并且兴致勃勃,沉郁了数日之后,终于遇到了有趣非常的事,她十分期待接下来的比试。
行入谷佾礼的广场立刻被看热闹不嫌烦累的闲人清理出来,除了因袭击过药婆被勒令不得出塔楼的鞑旦人,其余人等只要手上没活,都重新围到了阴阳双鱼广场。
比试第一项,身手。
自盘起的卷发间,一把状似狼爪的兵刃被玄禇取出,“你也去取个兵器吧,药婆当裁判,我们三回合定胜负。”
话音刚落,她抬头,就见玄度半举的一只手上已有利爪,于是也不多言,立刻攻上前去。
第一回合,玄禇兵器被打落,遗憾出界,“算你手脚灵活,力气也不小。”
第二回合,玄禇换上两支峨眉刺,稍稍多抵挡了三招,就被玄度顺走了武器架在脖子上,“算你身手了得,我们比下一项!”
有趣,许久未曾遇到这么有趣的人了,穿越前孤独已久的玄度可是连觉得有趣的敌人都要尽量晚点杀,以求多玩耍一会儿,现在遇上一个如此有趣的自己人,一想到今后还有许多玩耍的世间,玄度就难掩兴奋。
锻打是炼器的其中一种技艺,需要一定的工具和材料,跟着憋着一口气的玄禇去往炼器室,玄度的瞳孔忍不住竖起,而走在前方的玄禇心中发虚之感越来越强烈,似乎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盯上了。
炼器室无关人士不得入内,因此场内只留下了药婆和几个维护安全的守药人、
比试第二项,锻打。
虽是炼器中最简单的,只要掌握力道和节奏就可及格的技术,但对于一无所知的玄度来说算是遇到了个坎。
接连打断三次铁条,玄度干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开始观察起隔壁的玄禇。
为便于动作,玄禇自腰带以上的外衣脱下,打结系于腰间,这时玄度才发现,宽松的衣摆下是遒劲有力的肌肉,拉丝的肌肉线条因汗水自白色的里衣中透出,脖侧的大筋随着用力一下一下隆起。
实在令人羡慕,贪懒爱躲闲且不愿意吃一点苦头的玄度,并不能拥有满意的肌肉线条。不过现在不是欣赏人体的时候,学着玄禇的动作,玄度一比一模仿复刻起来。
在比试时间只剩半炷香之时,两人的进度已然追平,这一局大概要以平手告终。
然而,随着玄禇龇牙一笑,局势生变。她将手上的刀刃立刻浸入脚旁的水缸,玄度自然跟着动作。
嗡——
当——
两道清脆短促的声音同时响起,一声代表着玄禇手中的双刃弯刀锻打成功,一声代表着玄度手中的弯刀断裂。
“我输了,为什么?”
“我击打的频率和力度,到了刀体受力的极限,若直接放入普通水中自然会断裂,需放入盐水中,方能成功。我在发现你学我的时候,就悄悄在水里加了盐,你若是没有完全模仿我的手法,或许还不一定会失败。”
“好计谋,是我输了。”
“你也不差,居然能跟上我的动作,下一盘无论输赢,我玄禇都认可你了。”
炼器室中的几人,带着比试的结果回到广场,最后一项,占吉凶。
“此项,要二位就两位郡主和亲一事,占筮吉凶,限时半刻钟。”
这一回是药婆的命题作文,玄禇听完题目便跪坐席上,取桌案前蓍草开始占算。玄度在神棍家族中旁观多年,耳濡目染也学得一些简单的占卜法,但今天她准备用另一方式。
在众人面前,玄度第一次显现绿瞳,瞳中金环流转,玄度口中默念“达信通诚”,双眼看向狄家两姐妹。
自《阳真冲静决》前几字显现,玄度为参悟,时常把“达信通诚”挂到嘴边念念,有一回她边念边看着一朵花发呆,竟看到了花开花谢又花败,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的双眼在能透视空间基础上,开始能透视时间。
然,轻易窥探未来难免被因果纠缠捆缚,所以玄度一直只当自己不会,如今为舍身报国之士,值得一探。
随着玄度的注视,狄神爱与狄灵媛只觉百会发热,意识逐渐放空。
不知玄度看到了什么,她的笑容越来越大。
“时间到。”
“天风姤,阴长阳消,诸多阻碍。”
“变卦如何?”
“九三变卦,无人扶持,行走困难。”
听完解卦,药婆与玄禇双双皱起眉头,此时玄度却说,“我断二位此行大吉,心中所愿必能成,争得之利将如大风吹黄沙照拂万民。”
药婆望向玄度良久,“此局无胜负。我为两位郡主请此占,本意在祈求顺遂,却不想得此结果,望郡主恕罪。”
“没事,我信玄姐姐。”
“玄禇阁下所言我们也料到过,我二人所求之事必凶险,如今确定后,我们更加谨慎行事便好。”
“药王谷诸位见证,我姐妹二人,此行必成。”
狄神爱与狄灵媛齐声断言,天地也为她们变色,霞光披在两人身上,似战袍,似冕服。
“药婆,塔脚村石有春在谷口求见玄度阁下。”
一医女入场,暂停将载入历史的一幕。
“有春不是刚生产完不过几日,怎么过来了?”
“莫不是塔脚村又出事了?”
狄家二姐妹还未讨论出个所以然,药婆刚起身前去查看,玄度便一个闪身来到了谷口。
“不是说刚生完孩子不能乱走吗?你怎么来了?”
“恩人,玄度阁下,我知塔脚村已欠您良多,但这次还要厚着脸皮求您,求您带走一些刚出生的孩子。”
“为何要我带走?无力抚养的话,裴凌云他们不能帮上忙吗?”
“并非无力抚养的,乡下的孩子穷养活,不过添双筷子的事。是,是......”
“是?”
“哎呀,是许多妇人生产后憎孩子如仇敌,几次想掐死他们。也怪不得几位姐妹,毕竟是那等禽兽的孩子,我已经知道自己丈夫的所作所为,他们罪不容诛。”
石有春担心玄度因妇人们的作为心生厌恶不愿帮忙,就像刚将诉求告诉钦差与另一位大人时,得到了劝诫一样。
“所以,想求玄度另寻他处安置孩子,毕竟也是一条条生命。”
“裴凌云是个蠢脑子,你们不必理会。上天赋予诸位生产生命的权力,自然也赋予了诸位收回生命的权力,然你们有好生之德,愿意设法让他们好好活着,已经是大德。两个不能生的有什么资格置喙。”
玄度是猫,对猫来说,一旦判定环境危难或者幼崽难以存活,将幼崽吞吃是常有的事。
不过如果选择帮助,那孩子的去向确实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