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会国际私人医院,VIP病房内。
路漫漫从梦中惊醒,旁边是一束开得正盛的鸢尾花。
她浑身是汗。
怎么会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
这些天一直昏昏沉沉的,基本处于半昏迷状态。
护士开门推车过来,脸上堆着笑容:“路小姐,你有好东西哦。”
她将一个长方形的信封递了过去。
路漫漫揉着太阳穴接过,毫不在意地打开。
这是……
看见里面的东西后,她热泪盈眶,手指都在颤抖。
录取通知书……
是云洲城邦排名第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太好了……太好了……”路漫漫将录取通知书护在胸前。
这是她上一世的遗憾。
沉重的心情终于有了些缓解。
护士盯着她,有些欲言又止。
“对了。”路漫漫抬头看了一眼花瓶,随口问:“平常不都插的是向日葵,今天怎么是鸢尾花?”
她心情不错,伸手取了出来,放在鼻尖闻了闻,带着期待:“难不成是谁特意交代的吗?”
上一世,她生病的时候,路修远也是让人每天送鸢尾花。
护士张口又闭口,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此时路漫漫才发现了不对劲。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问:“现在的情况如何?”
前段时间一直病怏怏地沉浸在梦魇里,梦境与现实都分不清。
治疗需要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有人特意交代不让她知道那些消息。
所以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路修远和她来医院道别的时候。
护士摇了摇头,没有张开嘴巴。
“你说话啊!”路漫漫急了,掀开被子下床。
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腿脚都不太灵敏。
发酸又打颤,那种说不出的无力感蔓延全身。
护士当即就去扶她:“路小姐,你先别激动!”
路漫漫甩开她的手,撑着旁边的桌子起身,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童一样,跌跌撞撞地往医院外跑。
发了疯似的。
一路过去,走廊上每个人都捧着一束鸢尾花,房间里也都摆放着鸢尾花。
她在医院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去鹰隼特殊行动小组基地。”
车内同样摆放着突兀的紫色。
司机并没有感到奇怪,反而理解地叹息道:“小姑娘,今天我已经送了好几个人去鹰隼特殊行动小组基地附近。”
他看了一眼路漫漫的病服:“今天是路指挥官出殡的日子,大家都很伤心,你也得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你骗我!”路漫漫带着哭腔嘶吼:“他不会死的!”
司机被吓了一跳,只当是她接受不了。
“他是云洲的英雄,大家都希望他能够活着回来,只可惜……”
司机打开了车载电视。
上面正播放着新闻,是云洲城邦最权威的媒体。
“本台报道,当地时间12点,鹰隼特殊行动小组已经返回基地。夫苏已死,暗枭会剩余势力已经全部歼灭。”
女主播话锋一转:“本次任务中路修远,我们的路指挥官不幸牺牲。生前的采访中,他希望有人能够送他一朵鸢尾花。当前很多人都自发形成组织去给他送花以表哀思。让我们为英雄默哀……”
直到这一刻路漫漫才明白,原来人到极度悲伤是哭不出来的。
新闻的后半段则是播放着路修远出征前的采访。
路漫漫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他像是在透过屏幕与她对话。
她强撑着一口气:“走吧。”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不信……
不想信,也不愿意信……
一路过去,每条街道,家家户户都种着鸢尾花。
整个云洲城邦都好像成了一片花海。
这种场景她只在漫岛被铲除之前见过。
那座岛种满了鸢尾花。
当时路修远问过她:“想不想要更大的花海?”
那时的她只觉得很不现实。
毕竟那座岛已经是云洲城邦最大的岛屿。
窗外的风很大,卷起掉落在地上的花瓣。
一片紫色的花瓣落进了车窗。
路漫漫伸手接住,收拢手指放在了心脏处。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
可惜一切都晚了……
林水淼早就和医院打了招呼要瞒着路漫漫。
所以当她出现在葬礼现场时,鹰隼特殊行动小组的人是惊讶的。
那些人并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
想上前又怕刺激她。
目光都聚在她身上,棺材里没有尸体,只有衣物。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她不哭也不闹,伸手抚摸着棺材,并缓缓地靠在上面,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不吃不喝守了三天三夜,谁劝也没用。
*
暗枭会剿灭后,云洲城邦又恢复了平静。
这半年来,周围的所有人都步入了正轨,开启了新的生活。
路漫漫所在的学校虽然在高考前出了那么大的一个岔子,但却考出了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
特别是她所在的班级,每个人都超常发挥。
陈可因为在绑架案中不顾安危保护学生,再加上管理班级有方,评上了职称。
苏以寒也如愿去了云洲戏剧学院,去追逐她的梦想,为此她还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只有她还站在原地。
路漫漫这半年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谁也没有见。
她仿佛在回避着什么。
直到一个女人的到来,让她的心里泛起了涟漪。
房间里,窗帘紧闭,透不进一丝光。
“路小姐,有一个叫刘少鹰的女人说要见你。”
床上的路漫漫没有睁开眼睛,甚至都懒得开口。
护士知道她是拒绝的意思。
“我都和她说你谁都不见,那个人硬要磨我,还说要是你不见她,就和你说她另外一个名字叫秋燕。”护士嘀咕道:“不都是一个人嘛……”
路漫漫掀开沉重的眼皮,发出沙哑的声音:“让她进来……”
刚想转身离开的护士都有些难以置信。
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好的,你稍等,我马上把她叫过来。”
都半年了,终于肯见人了。
刘少鹰来到房间的时候,都有些不敢相信。
眼前的人居然白了头发。
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夹杂着白丝。
面容憔悴,死气沉沉。
没有半点朝气。
她连二十出头都没有。
“漫漫。”女人轻声喊了一句。
路漫漫靠在枕头上,有气无力地看着她:“你来是做什么?”
刘少鹰坐在床边将一个文件袋递给了她:“路指挥还有一些遗物,不过要你签字才能够去拿,其他人都没有这个权限。”
她没有接。
刘少鹰还是塞到了她的手上:“这个遗物认领表原本不应该是我送过来的。”
“可谢炎焱和林水淼你都不见。我就想着试试。”
路漫漫眨了一下眼睛。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看见你这副样子我真的很愧疚。”
她摸了一下空荡荡的腹部继续说:“孩子我已经打掉了。”
“这些年潜伏在夫苏身边,我无时无刻都想死。他碰我的时候,我都恶心得想吐。”
刘少鹰低下头:“我的父母都在抓捕夫苏的任务中牺牲。我情愿当时死的是我,而不是路指挥。其实回来的每一天我都很煎熬。现在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其实想过要自杀。毕竟世上已经没有我要留恋的东西了。”
她继续回忆:“那个孩子已经成形,还会动。那天我没有打麻药,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它一点点夹碎,从我身体里剥离。”
“我以为我会很难受,但其实结束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路漫漫终于有了些反应,盯着她看。
刘少鹰握住了她的手:“路指挥要是还在的话,他一定不希望看见你如今的样子。”
“那段时间我也颓废过,但逝者已矣。他把生的希望给了我,我更应该好好活下去。”
啪嗒。
一滴眼泪从脸庞滑落。
刘少鹰:“路指挥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云洲城邦以后的安宁,要是他在天上看见你现在的模样,肯定会伤心的。”
见路漫漫落泪,她拆开了文件袋。
“你看。”刘少鹰指着最后一栏:“我想这是他最后想对你说的话吧。”
啪嗒。
啪嗒。
啪嗒。
“……”
一颗颗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了纸上,根本就不受控制。
路漫漫终于哭了。
这半年来,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最后一栏爱人的名字,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路漫漫。
房间里是崩溃的哭叫声,把护士都引来了。
刘少鹰抱着她,任由她哭泣。
她对护士摇了摇头,示意她们出去。
因为她知道,只有哭出来才会好。
憋在心里只会越来越糟糕。
那一天,路漫漫好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
哭到完全发不出声音……
打开窗帘时,阳光照了进来,她却有些不适应。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分不清虚拟与现实,甚至有时候会产生幻觉。
*
转眼又是一年盛夏。
知了依旧在梧桐树上不停地喊叫。
路漫漫把头发染成了黑色,穿上了紫色的碎花裙子。
风扬起她的裙摆。
庄园草地,梧桐树下。
她挖了一个坑,把盒子放在了里面。
那是有关于路修远所有的物件。
衣服,照片,以及那个没有送出去的蛇骨手串……
关上盒子后,她用土壤一点点埋藏。
起身后,手上的泥土并没有清理。
她申请了出国留学,准备放下云洲的一切。
什么时候回来她也不知道。
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拉着行李箱离开时,后面传来了马蹄声。
路漫漫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她转过身。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刺眼的阳光下,那人越靠越近,和初见时一样,冲她笑着挑眉:“又不叫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