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又’呢。”季燃小声说。

小方笑了笑没说话，迈步出去正要离开，季燃霍地站起追上去，把憋在心里的话大声喊了出来。“小方老师，我的经纪合同是什么时候签啊！”

小方愣了下，回头看她。“呃，等木总忙完这几天，我跟她商量个吉日。”

“好，那我等着啦！”季燃语音洪亮地说完，平静目送小方背影在会议室拐角处消失，才回到李青梅办公室。

一点多到三点多，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季燃计划至少看完十集再走，至于吃饭什么的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不料刚过三点，就收到李青梅的微信。

“来会议室找我。”

这个时间点，真是直接拿捏到了大动脉，季燃皱着眉思考一秒就横下心，三点半怎么也要打车离开。大不了，回来再跟李青梅好好解释。

她把写过字的纸按照集数正序归成一叠，拿着去了会议室。一推门，里边压抑的气氛与上午一般无二。这次，季燃倒是自如多了，一屁股坐在刚才自己的空座，说：“李总喊我？”

李青梅大概察觉出了季燃身上微微的异样，眉毛挑了下。“看得怎么样了？”

“八集半了。”

“有点慢啊。”

啧，竟然还要质疑一下。

“我看得比较认真。”季燃理直气壮。

这时，小方在旁说：“是，小季中午连饭都没顾上吃，一直在专心看本子。”

“这样儿，胃不就饿坏了？”李青梅关切地说，“晚饭过来跟我们一起吃。另外你现在赶紧点点儿什么快的，麦当劳？”

“哎呀，吃饭不重要！”季燃毫不犹豫打断了李青梅。“还是先说剧本吧。”

“好吧，你说。”

“我说下我看到目前为止的整体感受。女一和女二之间的关系，在开场就过于一拍即合了，缺少很多微妙的拉扯，心照不宣的细节——就是编剧常说的小情节。我不懂什么叫嗑点，但我觉得小情节远远不够，而且，不够让人回味。”季燃说着还用上了之前何小卫告诉过她的词儿。

“但这甚至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前八集里，她俩的感情——姑且不论到底是不是友达以上——在跟着主线剧情推进的同时，给我的感觉是，一直在一个模式里打转。每一次的误会和好，没有本质性的差别。后边我大概翻了几集，虽然引入了家族、商业阴谋元素，故事框架越来越大，但如果女一女二之间的情感内部始终是这样的机械循环，会让人觉得很拖沓，极其容易陷入审美疲劳。”

会议室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很清晰，但此刻季燃完全无视众人的紧绷和凝固，继续宣泄自己的观点。她感觉自己仿佛忽然找到了身为一名表演工作者该有的自信状态，而且，正好还能结合何小卫常挂在嘴边的一些编剧嗑儿，简直如虎添翼。

“这个女一的人设，真的非常像言情剧里的男主，我看的时候只会觉得这个人完全是编出来的。女一能力很强这个buff没问题，但在家世权力上都过分强调高位感了，她竟然还是集团继承人之一，还能动用投资人资源，相比之下，女二这个总监职位形同虚设，可以理解为就是执行的人。这就让两人之间的互补只体现在权力关系上，而不是性格和思想上，每次遇到公司内的突发事件，女二不管想什么办法，最终都只能跟女一求助，让女一不是运用极客能力，就是运用在家族里的身份背景解困，看得我越来越怜爱女二，凭什么呀！她完全值得更好的人设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等着女一拯救。真的很像换皮的BG，与其这样，为什么要费劲拍双女主呢？反而更怪了。”

季燃说到这，眼角余光看见会议桌两边的几个编剧迅速交换了下眼神，然后有人低头在键盘上打字。

经验告诉季燃，这肯定是因为说话不方便，所以在微信小群里聊天。至于聊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好了，我毕竟没看完，就先说这些吧！”季燃冲李青梅礼貌地笑笑。“可能说得不合适，李总酌情听取吧。”

说“酌情”二字时，季燃还看了小方一眼。小方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李青梅听完眉头紧皱，手指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悬在桌面上方，好一会，才敲了下桌子，喉间滚动，吐出几个字。“等于要全部重写？”

“那得要看你们认为我说的合不合理了。”季燃特地在“们”字上稍稍加重语气。

“你看到现在，觉得完全没有优点吗？”

“这个剧拍双女主的故事，已经是优点了，毕竟市面上很少。但故事本身……确实没有打动我的点。”

“也就是说，这剧本如果递给你，你不会接咯？”李青梅忽然说。

“给我的话，我肯定会接啊。因为我没戏可拍。”季燃腰杆挺得就像自己不缺戏拍似的。“但我缺戏拍和这是一部好看的剧是两件事。”

没想到，李青梅竟然笑了几声。但转头看编剧团队时，脸上笑容迅速消失。“我觉得，今天的编剧会要暂停一下了。”

屋里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又齐刷刷看向李青梅，如临大敌般等着下一步的宣判。

“连演员都能指出这样的问题，咱们却没人讲出来过，我觉得屋里每个人都要反思，包括我。”

“不是，什么叫连演员都能指出啊？”季燃在旁边再次礼貌打断李青梅。同时她内心在疑惑，人睡眠不足的时候，是不是就会格外胆大。今天不得体的话简直讲了一卡车。

但是，每个字都是真话。

“哦，对不起，我这话说得不合适了。”李青梅满脸诚恳，“你别往心里去。”

“李总言重了。我们行业里最常发生的事情不就是大家都在说合适的话吗？但你今天拜托我，难道是想听以前听过的话吗？所以，不合适的话我来说。只是我们都不要对彼此有什么刻板印象了。”季燃说完扫了眼手机屏幕，时间已经接近三点二十，心里陡然抽紧，于是起身。“啊，我有事得离开大概两个小时。李总你们继续聊，我六点前再赶回来。”

李青梅忽然一把攥住季燃的手腕，“你等我下！”

肌肤接触之时，季燃一口气没上来，感觉自己心差点飞出去。

李青梅转向其他人，“小方你带大家先讨论下。”说着起身拉着季燃就往外走。季燃被拽得一趔趄，赶紧把桌子上自己那叠纸也抽走。

回到办公室，李青梅终于松开手，还把门重重关上。

“你……你生气啦？”两人独处的时候，季燃突然头皮一紧，感觉自己喝大的劲儿跑得无影无踪。

李青梅转过身，板起脸。“我刚才误会你了，你为什么不解释？”

“……什么误会呀？”季燃小心翼翼地问。

李青梅叹口气。“下午小方提醒我，你的经纪合约还没签，我才恍然大悟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我开始还以为、以为……”

“以为我是因为想你才来的吗？”季燃感觉自己喝大的劲儿又上来了。

“……嗯。”李青梅闷闷地说。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里只有绵长的静默。但却没有丝毫尴尬。

季燃反而感觉到放松，下意识说：“你们剧本里……缺的就是这样的小情节。”

李青梅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咬住嘴唇，头往前垂，无声的笑从眉眼间蔓延到轻轻抖动的肩。很快，闷笑转为大笑，人也像是失控一样弯下腰，双手捂着肚子，大口大口呼吸着。

季燃蹲下去，双手抱着膝盖，仰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李青梅的脸。李青梅笑得尽兴，也蹲下来，跟季燃近距离地望着彼此，甚至还主动挪近了些。如果从旁观视角看，就像是两个小学生在面对面蹲坑。

“但我猜，你想我的成分，肯定大过问合同的事吧？”李青梅声音很小，语气带着挑衅和傲娇。

“我亲爱的李总，这么说话真的好吗？我记得有人说要做朋友。”季燃皱眉。

“诶呦，李总？都不叫我学姐了吗？”

“学姐。”季燃鬼使神差般地立刻顺从。

“学姐最近好累啊。”李青梅罕见地撒起娇。“真的好累。今天你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就像是老天在提醒我，我这些天都在忙什么呀？在做一个什么破玩意？还不如休息一天呢。”

“嗯，身体第一。”季燃伸出手，轻轻抚摸李青梅的头发。

看学姐满眼疲倦，她是相当心疼的。只是担心自己并没有心疼的资格。

可就在这时，李青梅轻轻把头靠在季燃肩头，身体像是失去支撑，忽然软下来。季燃忍不住伸手抱住，膝盖甚至一脱力，直接跪在了地上。

李青梅也伸出手，轻轻揽住季燃的腰，在她怀里低语。

“今晚，我想你陪陪我，可以吗？”

季燃喉咙发紧，嘴唇剧烈颤抖着说：“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