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事催人老,叶萱这两日新添了几缕白发,周征看在眼里,这么多天,他没睡过一个好觉,闭上眼满目疮痍,遍地哀嚎。
周征拿出当年老将军给的玉佩,那人说要将这玉佩交给未来的周家女儿,也怪,那人料到周家会有女儿的。留下一封信,用曾跟随自己多年的匕首划开手腕。他本想感受他人的痛楚,可手腕处并不疼痛,反而是彻骨的寒,冬日凝结的泪水不能带来□□的疼,只有锥心的冷寂。
一个风和日丽的冬日,屋檐上的雪皆化了,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周颐清还跪在灵堂赎罪,思量究竟自己的兄长是怎样的人。许途之跑进灵堂的那一刻,她抬起眼深深望进去,许途之说的话失了声,没有出乎意料的悲恸,她拔腿跑进那间属于父母的屋子。
父亲的尸体还算不上冰冷,她甚至能感受到父亲的体温,他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他还是扛不住。
“他为什么不能原谅自己?”周颐清红着眼质问许途之,母亲哭着扑在父亲的怀里紧紧握着那双手,祖母因为受不了昏了过去。
周颐清呆望着眼前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什么时候事情开始变得不正常了?哪一步出了错呢?
许途之拿过桌上的信交给周颐清,信上还留着泪干的褶皱:
夫人,清儿,我若是悄悄死了,你们不知道多伤心,思前想后,还是跟你们再说说话。我本以为自己会战死沙场,最不济也该是朝廷斗争不容我,没想到最容不下自己的是我。年已半百,也没什么看不透,这样已我最好的结局。
这国我是对得起,唯此次之事我对不起百姓,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了。夫人,莫要为我流泪,也莫要在灯下做活了,你眼睛不好,你还要用眼睛看这世间、照看母亲和这个家。清儿,你最有主意,从小到大没让父母为你操过心,可父亲也心疼你,父兄一心都在朝政,没有时间陪伴你,若是能,找一个人伴你一生吧。
我此去已是遂愿,勿念,勿念。
周颐清看完信已是泪流满面,待叶萱看完信后哭得撕心裂肺,“放心不下我们,为什么不留下啊。”叶萱捶打周征的胸口,这次已经没有人会笑着哄她了。
周颐清看许途之手中还拿着一枚玉佩,伸手去拿,“这也是父亲留下的吗?”
许途之知道玉佩的来历,不肯让周颐清看,“还是日后再看吧,我们先安葬将军。”
不过是一枚玉佩,周颐清想在摸摸有父亲温度的东西。
“这里面有很多不属于现在的你的记忆,如今这样,我害怕你承受不住。”
“给我吧。”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若是还有些什么不妨一并都来了。
拿过玉佩周颐清便发现这枚和许途之剑穗上的是一对,周颐清抬头看向许途之,没等到发问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铺天盖地,令人窒息,似要将周颐清吞没。
玉佩内前世的记忆明明不属于她,可那些经历却像是自己亲历一般,心痛、欢喜都是真的。
周颐清头痛欲裂,像是有人揪着心脏要把一颗心扯出来,吐出大口鲜血,叶萱看周颐清如此慌了神。
许途之抬手拦住叶萱,“小姐无事,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叶萱看周颐清吐出鲜血后额头的汗也消下去不少,稍稍放心,抚上周颐清的背,想给孩子顺顺气。周颐清猛地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叶萱和面前的许途之放声哭了出来,往日种种回忆如剜心般,太痛了。
这些记忆都太沉重了。
叶萱只当是孩子为父亲难受,“哭吧,哭吧,可怜我们清儿了。”
夜里周颐清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不知道想些什么,蕙儿为周颐清披了件斗篷,“小姐”,周颐清抚上蕙儿的手背,“我没事,想一个人坐坐,你去睡吧。”
蕙儿转身用袖子擦干眼角的泪,蕙儿自打入了这府就和周颐清在一处,二人情同姐妹,如今老爷死了,府上也败落了,少爷不知道在哪,只剩周颐清一人。她想,小姐够苦了,老天爷能不能让这一切好起来。
月泛着清冷的光,它没有温度不会同情任何人,它只是一直看着。
许途之走过来的时候周颐清并没有察觉,直到他出声叫她的名字,“韩漪。”
好久远的名字,在此之前,周颐清没有想过也不可能想过有人会这样叫自己。
“许途之”,许途之听到这一句,忍不住红了眼眶,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见到她,好不容易能陪在她身边,让她重新爱上他。
相顾无言,隔了那么久,前世的记忆恍如昨日,他们明明那么相爱,却都不再只是当初的自己。
“这些年……”,不约而同的话,让二人都笑了。
“你为什么”,周颐清的话未完,许途之便开口,“我不想你忘了,将你神元记忆封进玉佩里。”
“我害怕你忘记我,害怕重逢时你不再爱我。”许途之在害怕中度过百年,这些话无人可说,他在孤独中希冀重逢。
“途之,我不会不爱你,就算我忘了这些我依然会爱上你,所以下次,你不用担心。”
后面的话还在嘴边,许途之一把拥住周颐清,“不会有下次,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周颐清想起许途之的胳膊,“你的胳膊…”
“后来我坠入魔道,以枯木修了一个胳膊出来。”
“因为忘了一切,所以相信了不颜的话,都是我的错,要不然周家也不会这样。”记忆全部涌上来,没想到自己这一世还是没什么长进,错信了那么多人,害死了那么多人。
“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真正作恶的人才有错,你是被伤害的人。”许途之仍旧紧紧搂着韩漪,或许是自己做错了,不该参与韩漪这一世的人生,可自己苦苦等待不就为了能和她重逢吗?
“伏羲琴被修复了,还差两音。”这是许途之亲眼见过的,上次在魔界的陀罗殿伏羲琴就好好摆在那儿。
“怎样的恨一百年都不会淡呢?”韩漪望向月亮,月亮也不懂。
“我的爱可以期盼百年,恨也可以,也许到最后自己都分不清是恨还是执念了,如果没有执念他最初也不会成魔。”许途之的话比月光还温柔,是啊,他们执念太深也有天资才会堕魔,而大多数人资质平平没什么挂念,只能留在这世界上做一个恶棍罢。
韩漪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唤醒记忆有什么用呢?自己不再是神,只是一个普通凡人,自己能做什么呢?
天慢慢亮起来,天光透过纸纱窗让一切染上朦胧氤氲的色彩,将冷气隔绝在窗外。
“陛下新颁了一条律令,地不足耕,每户只留两人其余人都要去焚坑为先帝殉葬。”周林将告示揭开给韩漪看。
“我看这不是陛下下的令,倒是魔尊的手笔。”韩漪对不颜恨之入骨,前一世剩的一丝情谊都被他的恶磨灭了。
“魔尊?”周林只听过神魔的话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魔尊是人名,许途之调查此人正是吴煜能夺得皇位的背后之人?”韩漪一时说漏了嘴,只能用这个理由掩饰过去。
许途之也跟着打圆场,“好了,早点休息吧,绝不能让老太太和夫人知道此事。”
“为什么不告诉他?”许途之心里隐隐有个猜想可他还是想听韩漪亲口说,那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告诉了能怎样,只是徒添烦恼,上一世的事如在昨日,这次就让我们悄悄面对吧,许途之。”韩漪把许途之视为唯一能和自己同行的伙伴,他们太默契了,好像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如果能有另一个自己一直陪在身边,那这个人是不是就能听到自己的心声,能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好。”许途之轻轻抱住韩漪,无论多少次他们都是肩并着肩,一起向前的。
夜夜哀嚎,人间成了哭痛不止的地狱,也许这正是不颜想要的,他喜欢看戏。
许途之没睡,他在等,说不上在等什么,门被扣响的时候,许途之觉得自己等到了。
“带我去陀罗殿”,韩漪抓住许途之的手,这个决定是临时的,但韩漪觉得是对的。
陀罗殿最高的宝座上一人在假寐,韩漪和许途之站在那儿的时候他毫不意外,他们终于来了,这一招果然有效。
“不觉得似曾相识吗?我们三个又聚在一起了。”不颜一挥手,韩漪和许途之坐到了大殿两侧的客座上。
“我兄长呢?”韩漪没想着和不颜叙旧。
“怎么?一上来就先问起我的罪了,放心他好得很。”
“不颜,对不起,我的本意不是杀人,那种情况我没得选。”韩漪开口艰难。
“太没新意了,道歉有什么用,你的意思是不怪你,那是不是该怪卫苏啊,他给所有魔族下了傀儡术去攻占人族,他自作自受啊?”不颜在问。
“你有你的立场,我们有我们的立场,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一味的相互伤害,最后是什么结局?魔族是有法术,可人族的武器照样可以杀死魔族,上一次是不设防,这一次如果真的开战你有十足的把握能赢吗?输了又怎么办呢?”许途之早看开了,两败俱伤不是任何人想看到的。
“那些没感情的魔族我早处理了,根本指望不上,这次我要让人族自取灭亡。”他的心早成了不会融的冰山,倘若你不信邪融化了冰川那时便会发现他根本没有心,他的心空无一物。
“然后呢?让魔族入主中原吗?非得杀光人族才行吗?”韩漪觉得不颜简直陌生。
“韩漪,你清高,兼爱众生,你不想杀魔族,那魔族就要杀人族,你以为人魔能和平共处吗?”不颜冷哼一声,“可笑,世上哪来的第三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