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和皮埃尔都抬起了头。
“怎么?我看谁敢走——”他流里流气地说道,围观的法国人顿时挺住了脚步,瑟缩在原地。
这年轻德国军官一手拎着武装带和枪,胳膊上搭着一件军装外套,一手夹着根烟,他上身只穿了一件军衬衣,领口解开了几颗扣子,露出一小片年轻结实的胸膛,衣服有些皱巴巴的,下摆难得还整齐地塞在裤子里。
那头金发稍显凌乱,男人俊美的面孔稍显阴郁,带着一脸“有被吵到”的不耐烦,仿佛彻夜鬼混、宿醉归来的落魄贵公子,神情却好似流氓。
军靴踏在地上,碾过地上散落的小石子,烟灰沿着男人走过的痕迹落下,一支烟抽完,人刚好走到门口。
就在这时,仿佛终于经受不住痛苦,颤抖不止的雷科夫人终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跛脚的矮子皮埃尔根本抱不住她。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惊呼出声,又立刻住了嘴。
莫嘉娜冲上前,扶住俨然昏死过去的婆婆,她焦急回头大喊:“求求你们,快帮帮忙!”
然而,所有人无动于衷。
似乎往日的热情与邻里和谐都化作了泡沫。
莫嘉娜不知道他们的冷漠是为什么,或许是记恨她和她的丈夫,或许是畏惧那个德国军官手里把玩的枪支,又或许两者皆有。
总之,他们一动不动。
莱文一手撑在门上,一脚跨过门槛,宿醉的头还疼着,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屋子里两个法国女人,一个躺在地上,一个坐在地上,还有一个弱不禁风的法国男人。
都抬头看着他,眼神无助又惊恐。
莱文嗤笑一声,想要帮忙就直说呗,这副不情不愿又怕得要死是几个意思?
他兀自在旁边坐下,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莫嘉娜。
他很喜欢看热闹来着,这一点和舒伦堡很像,尤其是看美女的热闹。
年轻男人坐在一旁,冷眼睥睨着她,那张俊美的面孔浮起恶劣的、嘲弄的微笑,仿佛在说,“求我啊?”
好似前几次他的绅士和礼貌都化作了泡影,果然,男人的劣根性。
原来他要的也不过是那些东西。
莫嘉娜在心底悲哀地笑起来。
生活拼命摧残、试图打折她的脊梁骨,让她不得不低下头,去承认一些子虚乌有的罪名,仿佛这样才能遂了别人的心意,而她才能得以在别人的怜悯和嘲弄之中苟且偷生。
每个人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她,她也在苦苦挣扎守着自己的底线。
而每个人的所作所为,却又都在引诱和逼迫她抛弃道德,去做一个娼妇吧,去做一个下贱的女人吧,那本该就是你的宿命啊,谁叫你有这样的美貌呢?
如果她开口向眼前的男人求助,那么不正是坐实了她“勾搭”德国人的谣言?
如果她选择沉默不语,那么她会被法国人杀死,流言蜚语可以杀人于无形。
进退两难。
莫嘉娜忽然想到了死,这也是她第一次冒出这样的念头,或许她曾经有过很多绝望的时刻,无论是父母的死亡,还是丈夫的死亡,但都不及这一刻。
她抬头看向莱文,她想起他们坐在车上,这德国男人用幽默戏谑地口吻说起一些关于那位德国姑娘的趣事,至少她从别人的故事里感受到了一丝快乐。
但这唯一曾经给予过她温柔的德国男人,如今也揭开了他真实的面目,是的,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卑鄙的侵略者而已,和那些德国士兵没有什么区别。
莫嘉娜觉得自己蠢得令人发笑,怎么就因为那几次偶然流露出的善意,就莫名地信赖他呢?
她毫无征兆地笑起来,那笑容里带了一丝悲哀的味道,但妩媚至极:“……需要我做些什么,您才肯帮我?长官。”
这美丽的女人有意识地散发自己的魅力的时候,她的美貌堪称惊心动魄。
莱文一时分不清是因为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还是因为她那句话让他忽然感觉不舒服起来。
“这算什么,自暴自弃吗?”他不悦地皱起眉头,叫来士兵,把昏倒的法国老女人抬去医院救治,继而转过头冷冷地看着莫嘉娜,“我可不是趁火打劫的人。”
莱文下令让法国警察把那些围观的法国人都了抓起来,罪名是“诽谤和造谣”。
旧的流言消失了,新的流言被坐实了。
吩咐完事情,莱文径直起身上楼,他没有看莫嘉娜的表情,但他莫名感到浑身不舒服,为什么有种好心办坏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