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追捕

晟昀手心聚起火光，往上一抛，光团在空中不断变得更大、更耀眼，碰到天花板后，如水珠入海般铺散开来，让幻境的每一寸都无所遁形。

帷幔后的人影发出凄厉的惨叫，跟着燃烧的帷幔一起，烧成了灰烬。

晟昀将地上的小黑点捡起来，是一种虫子，她在被关在王城里时看过许多书册，有一种虫子会模仿声音，聚起时能化成各种精怪的形象，靠这个本事躲过天敌。

她走到角落里，手指在墙壁上轻轻一划，破开了幻境，眼前光景变换，她又回到了店铺里。

此时她才发现，那件羽衣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只有展示出来的那根翎毛是极其稀有的贵物，其他部分都是撒了光粉的蓝鸟羽，哄骗不懂的外行人罢了。

即便如此，她也并不打算放过这间店铺的老板。

她环顾四周，道：“再不现身，这间铺子就留不住了。”

等了好一会儿，没什么动静，她掌心聚起火，语气却很客气：“路过此地，偶入幻境，老板莫怕，我只想问问这件羽衣的来历。”

话音未落，里间的帷幔掀开，屏风上的美人图笔墨扭曲，从里面走出一个半人高的小姑娘，手指纤细，看起来确实是纺织的高手。

“你、你要问什么？”小姑娘看起来怯生生的，有些畏缩。

晟昀把翎毛摘下来，问：“这根翎毛你是怎么拿到的？”

“别人卖到这里的。”小姑娘答她。

“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时候卖到这里的？只有这一根么？”

“是一只黑鸟叼来的，我数数，有十、二十、二十三...”小姑娘掰着指头，似乎很认真的样子。

身后有异响传来，晟昀眉头轻轻皱了皱，一抬手将身后悄悄靠过来想将她吸进去的屏风打得稀巴烂。

数数的声音戛然而止，晟昀走上前，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地板上显出符文印记，她轻声说：“没人告诉你，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要乱动么？”

小姑娘的面容开始扭曲，纯粹是疼的，地板下生出了滚烫的铁链，把她的身体往下拖拽，而铁链上的烈火，还在炙烤她的魂魄。

“饶了我！我知道羽衣的下落！”

满嘴谎话的小妖怪，晟昀已经没有耐心和她废话，冷眼看着她蜷缩着像蛆虫一般不断扭动。

“东阳国的公主，刘、刘启凰——”话音未落，那人的身体已经被拖进了地底，而魂魄在被烈火灼烧之后，也和那些帷幔一样，化成了一堆灰烬。

晟昀用脚扫了扫，灰烬飘飘散散，没了踪迹。

揣着那根翎毛，晟昀走出店铺，这会儿街上的人已经少了一些，她辨了辨方位，往客栈的方向走去，正巧撞见江思走出来，虽然戴了面具，但来人看到她后直直地往这边走，看身形又跟其他四处张望的客人不大一样，她很快就认出了他。

等江思快走近时，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还有一股熟悉的异香，正是那件胭脂铺里的味道。

血腥味让她本能地心生警惕，再江思靠过来时不由地后退几步，拉开距离。

江思停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你把她杀了，”她很不解，“为什么之前又要救她？”

江思未答，她已经有了答案：“你不想让我知道那只猫妖身上的秘密，或者说，你不想让我拿到她身上的东西，是不是？”

“是。”江思应道，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不是？”

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变了语气，冷漠的，和余忱一模一样的语气：“是，我知道你是谁，又怎么样呢？你哪儿都去不了。”

手腕上的千日缚骤然收紧，一股窒息感陡然传来，顷刻间夺走她的呼吸，她张大嘴巴，因为无力而跪倒在地。

原来不止是千日缚啊。

不知道是不是街上灯光太暗，她眼前越发模糊，直到昏死过去的前一秒，身上的束缚才骤然松开。

此时她已经无力抵抗，额头磕在地面上，过了很久，视线才由模糊变得清晰，入目的却是江思的脚尖。

“我不想杀你，所以，乖乖听话，就能活。”他说。

恍惚间，晟昀以为听见了余忱的低语。

江思往她身后的羽衣店看了一眼，面色一凝：“你杀了谁？”

“一只小妖怪，她抢了我的东西。”晟昀捂着脖子，刚才的窒息感来得太猛烈，她还没缓过来，“再说，你不是也杀了那只猫妖么。”

江思伸手拍了拍她肩膀上的灰：“这里是十方鬼市，外边找不到的宝贝几乎都在这里，若是坏了交易的规矩，会巡捕者抓起来，拖到炼狱去。”

“商户是一魂一记，就算被杀，只要魂魄还在，他们就会将来往客人的肉身抢过去，这里的很多商户都换过身体...”江思捻起她肩膀上的灰，“你把那只妖怪的魂魄烧掉了？”

晟昀面色沉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巡视的马面怪，点了点头。

江思拉着她回到客栈，关上门，在地面画上结界，掩住两人的气息。

“天亮之后，虚门一关，就恢复正常了，”江思说，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背，“他们来找过你了？”

晟昀摸了摸手背，没有回他，问道：“你知不知道能操纵亡灵的是什么人？”

“什么？”

她把刚才遇到的怪事讲了一遍，隐去了手腕印记的部分，江思听完后沉吟片刻，道：“或许是御灵术。”

晟昀在书上看到过一种傀儡术，是用法术操控活物的，因为亡灵与世间没有连接，所以想要操纵十分困难，得使用特定的禁术。她记得记载过一类术士是专门修行傀儡术的，被称作傀儡师，可毕竟是书中记载，有许多编撰的志怪传奇也混在其中。

“你知不知道这里卖的黄纸是什么东西？我看见那个铃铛怪拿一个脑袋换了一沓黄纸。”

“一种特殊的符纸，把精怪的皮剥下来，泡水打薄，晒干，再混着香灰烧，烧完压制成符纸，一般是道士或者除妖师用的，拿来驱除邪祟，某些族群也用，做一些别的事情。”江思说。

“什么事？”晟昀顺着话头往下问。

“制傀儡，厉害的能操控他人施咒。”

“难道那个铃铛怪想把我制成傀儡？我滴乖乖，可吓死人。”晟昀想起刚才的情景，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腕，只觉得一阵后怕，她看了江思一眼，嘀咕着，“那什么结界一点用都没有。”

江思的回答倒是一本正经：“我以为是寻常妖怪，没想到是御灵者。”

两人坐了会儿，谁也没开口，江思见小妖怪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低眉顺眼的样子，想了想，从怀里掏出几个珠子，扔过去。

晟昀拿起来对着烛光，珠芯有五颜六色的光闪烁，不是稀罕的物什，却比寻常的珠光要漂亮太多。她转头看了一眼江思，他低着头看着写满推算的账本，指尖捻着纸页，久久不翻。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像是江思的道歉，把珠子嵌在手腕上的花环上，看起来顺眼多了。

“你怎么不回家呀？”她低头拨弄着珠子。

账本翻过一页，江思说：“因为他们想杀我。”

晟昀倏地抬起头，江思面色平静，语调平平，对上她的视线：“若说是为保护，你被余忱捉到，没有向族人求援，若说是被抛弃的，又偏偏被扔在结界难破的郦郡山。”

“你是羲光的王女，为什么不敢回去？”

为什么不敢回羲光？

脑中忽地闪过一些片段，她跪在巍峨的神像脚下，后背遭到鞭挞，已经血肉模糊，她喊：“我有罪！”

罪印烙在她的后颈，圣火不会熄灭，罪印不会消失。

有人将她拖起来，她知道接下来要去承受真正的惩罚。她将被钉在天诏碑上，砸碎一身神骨，那是她只在古籍上看见过的，羲光的神罚。

回忆刻骨又沉重，可此时晟昀回想起来，却只是觉得胸口一股透不过气的沉闷，她看着江思，说了和他相似的话：“我是被流放的，也早不是王女，我父王已经死了。”

江思却古怪地笑了一声：“真如你所说，那你在我手里也没什么价值可言，不如杀了，省心。”

晟昀一听这话吓得跳起来，大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绑我的是你，杀我的也是你，我好歹救了你一命，要不是有我在余忱面前说好话，他早就把你吃掉了！”

江思发出一声闷笑，知道这小妖怪又被他唬住了，刚想开口，突然听见窗外传来的动静，小妖怪指着他身后，嘴唇抖得话都说不利索。

“大、大脑袋！”

江思回头，只见一只硕大的眼睛正贴在窗口，黑绿色的瞳仁颤栗抖动，瞳孔牵连着蜿蜒的沟壑，锁定屋内的两人。

“躲开！”江思喊了一声，两人同时往后闪躲，与扇过来的巨大铁掌贴身而过。

江思一把拉过晟昀，从破裂的房顶跳了出去，直往长街尽头飞奔。

昀越过江思的肩膀往后看，那只巨大的马面怪正往这边冲来，耳朵上的铃铛晃得震天响，他伸出手臂，往这边抡过来，底下的房屋的瓦片被扫来的风掀开，一片狼藉。

“江思快躲开！”晟昀惊叫起来。

江思飞身躲过，往上一跃，晟昀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眼前出现一只巨大的翅膀，还没来得有动作，她眼睛一晃，只觉得腰上一勒，江思已经单手把她夹在了腰侧。

被勒得有点难受，她稍微扭了一下，腰上的手抓得更紧。

“别想跑。”头顶传来江思的声音。

马面怪耳朵上的巨大铃铛发狂般震动，声浪将地下的砖瓦震碎，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瞬间尘烟弥漫。

“把耳朵捂住。”江思只说了一句，翅膀扇动，卷起风浪，往下俯冲，穿过马面怪的臂弯，一刀割断他的耳朵，铃铛随着血肉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马面怪发出凄厉的惨叫，他张开猩红的嘴巴，双目充血赤红，挥动双手，冲着两人扑去。

江思闪身躲过，晟昀看准时机，在马面怪脚下开启符阵，巨大的铁链从地下伸出，穿过皮肉，重重纠缠。

马面怪摔倒在地，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

江思将剑丢出，掐诀念咒，光剑闪烁，从夜空劈开一刀光影，对着马面怪人的脑袋一剑重击。

马面怪嘴里吐出一口气，化为一滩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