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诛心,水西,你现在是不是该走了?”
那个温柔的声音,来自惠子逢,但它和水西现在面前的这位慧及悟合二为一了。
陶上石,和明严。
水西僵硬的倒完那杯茶,送到慧及悟面前。阳光强烈,狂风肆虐,地面上的影子随着风动而不断摇摆。
慧及悟接过那盏茶,不待见他似的,扭过头去,把那茶按在桌子上,“去请姑娘过来。”
水西领命,步步后退,看着陶上石那张得意的脸庞,随着那摇摆的影子,逐渐隐入其中,消失不见。
同时,山有扶苏的店门口,四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急刹的车上走下来,拎着斧头锤子,身后跟着一辆碎石机缓缓而来。
他们的目光一齐盯着门口的那两只石狮子,还未走到跟前,就准备抬手去砸。一个衣着高贵的女人突然冲出来,“你们干什么?这是属于我的东西。”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不确定的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先生,有人阻拦,是一个女人,看起来……我不确定是不是……”
现场静寂几分钟,夏天的蝉鸣不合时宜的响起来,十分聒噪。
“走吧,不砸了。”那个人挂掉电话后说。
他看过这个女人的画像。是画像,不是照片。如果仔细比对,画像上的人和面前这位绝对没有丝毫相像之处,但是他发现了这两个人之间有着一模一样的气质。
她没有美到动人心魄,看了一眼就挪不开。她是那种你觉得很熟悉,但又很确定从未见过的人。她身上有一种时光的厚重感,让人觉得她一直在任何人的身边,默默的陪着大家,守护着大家。
那是一种……神性?
他想到这个词语,猛然心惊,还想回头再看一眼,但是她背着光,只能看见一个杨柳摇曳般的影子。
“怎么了?她是谁啊?说不砸就不砸了?就为两个石狮子,我们这么大老远过来,还带了那么个重量级车子,说不砸就不砸了?”
手底下有人不满道。
“那是古董,真砸了我们是千古罪人。”
五十年的宅子,四千年的镇宅兽,还有地下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将会继续熬过一个又一个的夏天。
有些遗憾没有解决。他们不希望被打扰。
“洛神珠有一对。”
水西把另一颗拿给了和蔼,给他机会去救鹿藏月,看着他们两个一步步远离自己而去。
“跟我们走吧!”
水西想起来,和蔼当初那么说了。但他回头看见慧家的坟墓,看见自己与和蔼的石身,他用沉默拒绝了。
这些东西得有人守着。
你护着鹿藏月,也是护着司坛的遗物。而我,守着我们的责任和家。
他当初是这么想的。为什么忘了呢?鹿藏月为什么选了和蔼,不选他?因为是和蔼选择了司坛和鹿藏月,这不怪别人。他只是嫉妒,为什么和蔼抛下一切离开了,只剩下他守着故人不在的地方,承担着这越来越沉重的责任。
他忘了,当初是他要选择这么做的。是他自己想坚守下去的。
司坛死了,鹿藏月也不是他的主人。
还有明严。
曾有那么一瞬,他也想过假扮一个普通人,和明严度过普普通通的一生。他在很多个夜晚悔恨自己为什么不选这条路。
现在,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也没有任何能够挽回的机会。
杀人诛心。慧及悟这句话说的可真对。
看着那张模仿明严的脸,水西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那毒烈的太阳晒的化了。可恨的人依然活在世上,心爱的人已然不在,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无法凝聚起来,和不存在的她说上一句话。
水西死了。和蔼也死了。
同时生,同时死。生,则一起生;死,则一起死。而他们两个没能一起生,死也没能同时死。这算不算是反抗了命运?
脚下的地板继续开裂。两架直升机飞到窗边,几名救援人员迅速潜入,沈良和宋时文把无关人员一个个送走,最后只剩下他们,还有惠子逢。
“你要干什么?”
宋时文察觉到惠子逢似乎不愿意逃离这危险的地方。他刚开始明明处于最容易获得救援的位置,但他把机会先让给了别人。现在,大家都已经撤离,而惠子逢正在靠近裂缝边缘。
“别过来,你们会没命的!”惠子逢从容温和的说。“快走吧,要是你们陪我丧命在这里,我会良心不安。而且,沈良你很清楚,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活不过三天了。”
“能活一天是一天。你别动了,惠子逢,我要过去把你拉回来。”宋时文边说边往惠子逢那边移动,脚下的地板被踩下去一块,海水扑在岸上溅起的水花扬了他一脸。“我没事的,我不会死的,现在的我,不会受伤。”
这都要归功于鹿藏月。她没能救下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反而是他钻了这个空子。陶上石也是,陶上石的后代也是,总是他们家破坏了他们的幸福。
“我一定要救你回来。”宋时文往前走,沈良却在后面拖住他。
“没时间了,不要破坏他的计划。”
沈良这一句话让宋时文不再挣扎。他不知道惠子逢有什么计划,但看着两人都不乐意他去救惠子逢的表情,也就顺从的跟着沈良上了飞机。
三层大楼瞬间倒塌,飞尘扬起十米多高。
宋时文惊魂未定,心想这样的架势还能有什么好计划?难不成是被砸成肉饼再复活?根本没可能!
“什么计划?”宋时文抓住沈良问。“你们有什么计划?”
“这飞机和船都是他家的,他要是想活着离开,绝对是第一个被救的人。他不想那么做。你觉得为什么?惠子逢命不久矣,他是在赎罪。”
“可是他原本不是想换罗玉和我的心脏吗?”
“他没有。”沈良望着那片逐渐沉入海底的废墟,“他父亲换的也是人工心脏,当我和罗玉找到他父亲和水西为了心脏手术犯罪的证据,被他撞见,他什么都知道。他的家族历史上的一切都有印记可循。”
“那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不是吗?”罗玉说。
曾经那么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将自己埋葬在海中。他心里的那个愿望实现了吗?
“是啊,已经过去四千多年了,所有的爱恨情仇,怎么说都该消散了,对吧?”明严温婉笑着,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将双腿架在桌子上,伸手扯下了头发,露出他的男式短发。
几人诧异。明严还有这样的一面吗?印象中她是一个时尚的、内外慧中的传统女孩儿。而且,面前这个人,有点儿让人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男是女。他乍一看是女生柔美的面相,但一细看,眉眼之间又透着男生的英气。
“你是谁?”罗玉不禁问道。
沈良连忙拉着罗玉到后排座位坐下来,递给她一瓶水,眼神示意她和宋时文不要开口说话。
惠子逢已经解决了最要紧的人,剩下的秘密自有他们的命运。
宋时文坐在明严的身边,还因为惠子逢的自寻死路,内心不安。他倒更愿意相信,那样的大家族背后留了一手,暗地里不知道跑哪去逍遥了。
因为明严一直有意无意的看他,宋时文心中的怒气丝毫不隐藏,直直地瞪过去,发现这人短发的时候,实际上和自己有点相像。
“竟然混成这样,真是无能。”
“你在说什么鬼话?”
明严频频摇头,叹息道,“你家祖上应该留了不少好东西吧?什么样的家庭把你养成这样的蠢样?”
“是啊,留了。你要看看吗?”宋时文阴阳怪气道,“祖上留下来的那种书。”
他眼神不单纯的往下瞥,“明严大小姐也有兴趣看看吗?不过你,行不行?”
“那玩意儿我就看不得?”明严连连啧了几声,凑近宋时文耳边说了几句话。
沈良和罗玉在后排只知道明严说完那几句话之后,开怀的笑了好一会儿,宋时文却不说话了,一直低着头。直到下飞机时,他们看见宋时文脸红的像是被人狠揍了一通,表情呆呆的,只管低着头。别人同他说话,他也含糊的敷衍过去。
明严到底说了什么?他们有些好奇。
一下飞机,明严就同他们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没有人问她,沈良只是看着她走远。过了半分钟,明严回头,冲他们挥手,“我先回家了,不和你们一起走,路上小心!”
山有扶苏的门口。鹿藏月眼见着镇宅兽的眼睛里,曾经藏着的微光慢慢消散。她一遍遍的唤着“和蔼”和“水西”,只听见一句轻微的“保重”,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蝉鸣声越来越大,她无法从中听到其他动静,渐渐的有点儿怨恨了。恨不得将那些蝉一只只抓起来,堵上它们的嘴。
背后的门开了。
会是水西吗?
鹿藏月等着。
“是水西的妹妹啊!”女人的声音响起。门被推开的更大了一些,发出沉重的挤压声。女人抱怨了一句,“水西都多久没给它上油了?真是的。要进来喝杯水吗?”
明严像以前一样招揽客人。
“你哥哥早都不在这儿了。从我出院后,他就没有出现。你是来找他的吗?那对石狮子,也是他当初搬回来的,我觉得丑,你看那只还有残破,现在时间久了,要是不在了还会觉得少了些什么,你说是不是?谢谢你刚刚挺身而出,我在楼上都看到了。”
“水西他……”
“我都知道,你不用再说。”明严走出来,拉着鹿藏月的手,走进门里去。那里什么都没变。
除了玻璃展柜内多了一把扇子。
是铁马观花。
“那是惠子逢送过来给我的,说是水西留给我的一件宝物,谁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我不管,也管不了。你来了,就别走了。楼上水西那间房,还原模原样的留着。”明严带着藏月一层层踏上台阶,欣赏那里的一件件宝物。
“我有旧物收藏癖,本来想把这里卖了离开的,我爸说什么都不允许,说这是我们家世世代代的遗产,一定要守下去。我要是不要这个,就一分钱都不会给我,我没办法。”
说着没办法,藏月看得出她眼里满是对这里的不舍。她是伤心。
“这地下有一个墓穴,你不知道吧?”明严转过头来,满眼亮晶晶的,挤出过于夸张的笑容,生怕别人看出她不开心似的,“我在家里找到了一张地下墓穴的地图,是四千多年前的一位君主和他夫人的墓,哪天你陪我去探险,好不好?”
藏月迟疑。
“姓慧?”
明严惊喜,“你怎么知道?我以为这世上还没有人知道这回事。”
“慧……”是慧及悟,还是慧及卿?她都知道了。水西陪着她走了一路,把对当初的事件记忆一一传进了她的脑子里,告诉她现在的惠子逢是慧及悟的后代,慧及卿早都死了,她后来遇见的那个人,是慧及悟。她和慧及卿真正相处的时间不过短短几个月。
慧及悟用着慧及卿的名字,成为了一代君王。把他和鹿藏月用夫妻之礼下葬。
他已经毁掉了一个墓穴,还有一个墓穴。
“是慧及卿?”藏月不大有兴趣。她不想和这个人再有任何牵扯。
“嗯?你都知道吗?不过,好像不是这个名字。我记得是什么司坛。以前水西也管惠子逢叫司坛来着,说他为同学捧痰盂才有了这么个外号。听起来是个挺伟大的人呀?不知道哪里怪怪的。”
慧及悟唯一没有顶替“司坛”这个名字。
在明严期待的目光中,藏月点了头。
“其实我答应水西了,会好好照顾他这个妹妹,虽然他对不起我,连个告别都没有就消失了。你不要有压力,抛开他的关系,我也会好好对你的,我总觉得以前见过你呢!”
明严把藏月当小孩子似的,搂搂亲亲。藏月忽然看向窗户,凝神静听片刻,走到最近的窗户边,打开窗户往下看。
明严也跟在后头,探出窗外,看见店门口有两个人。
那两个人看起来像是双胞胎。
其中一个朝鹿藏月喊,“是我!宋时文!”
另外一个不甘示弱,更狂热的挥手,更大声的喊,“是我!我是你未婚夫!”
宋时文的一拳便砸到了另外一人的脸上,两人抱着打作一团。
鹿藏月连忙下楼去制止。跑出几米又回来,远远看到对面的超大广告牌上,赵玉唯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