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开,一只轮椅缓缓进入房间。上面坐着的人是文戒。他的腿上盖着毯子,掩盖那双已经残废的腿。
文戒对着惠子逢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移到水西的身上。
“他不是慧及悟。”
水西温和地盯着文戒,那眼神并不畏惧任何即将发生的事情。
“在场的人,只有你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文戒说。
宋时文着急道,“你傻了吗?你哥哥是谁害的?你不想报仇了吗?”
罗玉拉住宋时文,“现在的首要问题是解决掉水西,他才是最可怕的。”
“罗玉说的对,背叛主人的镇宅兽,是最可怕的。”沈良走到所有人的前面,“水西,你面前这个人不是你曾经的主人,他是惠子逢,你走吧,不要再插手人类的事情。”
“你们该不会以为没有我的帮助,惠家世世代代就不会延续下来吧?我只是为虎作伥,没有主人,我就会自行消亡。你们想除掉我,很简单,只要杀了惠子逢。”水西斜睨着惠子逢。这个人是惠子逢还是慧及悟的灵魂?慧及悟的名字,并没有在惠家的相关记载上出现过,这些人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对现在的状况十分熟悉,很轻易的接受了惠子逢实际上是慧及悟的灵魂这件事。
“你的主人,另有其人。”冯良胸有成竹,说出了他的判断。“你毁了云生殿,毁了惠家三十二代传人的墓穴,说明你已经不认为惠家是你的主人。”
令水西在意的那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他终于看起来紧张了一些。抬手一挥,众人脚下的地板抖动了一下。
“你们想做什么?”
窗外的天色迅速昏暗下来,海浪扑岸,倾盆大雨猛拍着玻璃。水西整个人像是在那狂风暴雨中度过了一整晚似的,一张脸被雨水泡得发白。
“鹿藏月在哪里?”宋时文按捺不住冲动的性子。他害怕在和水西同归于尽之前,没能确保藏月安全。“惠子逢,你把鹿藏月藏在哪里了?”
“看看,他怎么能不是慧及悟呢?”水西的昏暗的房间一角犹如窗纱一样抖动着影子,“一模一样。不管什么时候,慧及悟总是会做一模一样的事。”
“水西,你的委屈没有人想知道。不管你想让大家一起沉入海底也好,还是想独自逃生也好,不管怎么样都好,不该存在于我们之间的东西,是要被毁灭的。我们做不到,也有别人能做到。你应该明白。”文戒从怀里拿出一堆照片来,扔到水西附近的桌子上,惠子逢看见那是一堆石壁的刻画照片。
“这些都是惠家犯罪的证据。”文戒继续说,“除了你,还有鹿藏月,陶上石,我们会把他们找出来,送回到你们自己的世界去。”
水西的目光在那一群人之中逡巡,最终落在明严的脸上,似笑非笑地对沈良说,“那我可要好好谢谢你们了。不过,你们怎么找呢?靠着你的预言能力吗?沈良?宋时文,你和他们一样,想要让鹿藏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吗?你不是很喜欢她吗?比这个人更喜欢,不是吗?”
水西抓着惠子逢的肩膀,慢慢用力。
“住手!不要伤害他!”
谁也没想到惠子逢命悬一线,最紧张的人会是明严,而这一结果在水西的预料之中。
脚下的地板再次震动,墙角出现了一道裂缝。一股狂风刮来,把屋子的一角掀开,海水的气息瞬间扑到所有人的脸上。而他们身后的那道门已经变成了一道墙。
谁也无法从这里逃出去。这就是水西的想法。
消灭所有知情人,给鹿藏月一个安稳的生活空间。因为这个世界无法容忍一个长生者的存在。鹿藏月刻在石壁上的事件中记录了很多人、很多事,其中一个人,总是找她麻烦,“恐怕有私仇”,她是这么说的,但她又说,“我们好像认识,他把我逼入危险之中,又会在我遇见危险之时奋不顾身的救我”……
宋时文惊觉,“你也知道鹿藏月在哪里!水西,我知道了,你心里另外的主人是鹿藏月。你要保护她,你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对?”
水西并不接话,“你们要找的第三个人,不是在这儿了吗?”
第三个人?
冯良回头,看见明严着急辩解又欲言又止的表情。
水西恨极了惠子逢一样,捏着他的肩膀越来越用力。在大楼被雷电击中的巨大声音中,他们听见了惠子逢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告诉我你是谁?”水西的怒火仅仅是捏断惠子逢的肩膀,不足以发泄完毕,但是该拿这个人怎么办呢?那么多失去的东西,已经不能挽回了。他抬手犹如一阵风,抽在惠子逢的脸上,“慧及悟的血脉,一模一样的肮脏!惠子逢和慧及悟,没什么两样,你们两个都应该入地狱。”
眼看着奄奄一息的惠子逢,却在这时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奋起反抗,将水西一把推开。只是水西没有实体,他猛扑在地板上,手肘被撞的发麻,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慧家有什么对不起你?水西,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惠家的佣人,我把你当作好朋友,好兄弟,就算你是什么镇宅兽,能呼风唤雨之类,难道你没有一颗人心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水西,你恨我就带走我一个人好了,不要伤害别人。他们是无辜的。”
水西一脚踢翻惠子逢,“你命不久矣,还有心思玩这种把戏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伪装?还记得你曾经是怎么杀掉你的哥哥,夺走司坛的爱人,又是怎么屠杀鹿骑山民的吗?就算你是惠子逢,你这慧及悟的血脉,每一代都做尽了肮脏的事情。你指使我杀掉和蔼,最不能原谅!不管你是惠子逢,还是慧及悟,应该为着你曾经犯下的罪孽付出代价了!”
大楼开始倒塌,眼见众人脚下的地板四分五裂,吓得罗玉和沈良抱在了一起,宋时文转身砸门却没有任何效果。他们的眼中现出了惊恐,水西对此很是满意,脸上那得意的笑容再次落在明严脸上时,那笑容陡然变味。
他低头看向惠子逢。对方果然眼底毫不顾忌的表露出轻蔑。
死亡并没有如期到来。时间和空间都停滞了似的,没有人从那地板的裂缝中掉下去,房子也停止了分裂,窗外的海风和海浪仍然在呼啸,只是传进房间内部之后,失去了它们的威力。
“你自作主张的拯救行动,最终却把自己送进了地狱,现在是这样,以前也是这样。”惠子逢说。
谁都能听得见他说得话。
如今在场的人,全都不会站在水西那边。
“谢谢你告诉我你的弱点,看见你头顶的那盏灯了吗?”惠子逢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摸到墙边,按下了开关。纵然是在白天,习惯了强光,但那灯光却有着别样的刺眼。其他人也都不约而同的闭紧了眼睛。
现在这场面,比起他们从文戒、宋时文那里得到的信息还是超过接受程度了。雨越下越大,屋外的雨越过那层房顶落在了他们的身上。这冰凉的雨,落在他们身上,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心像手掌心大小的一块小水潭。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你的目光看过去,会从那小水潭里看到一片天空,一片云。
这雨,像是一个信号。
“这盏灯能让你回到你出生的时间。”
雨声逐渐变小。滴滴雨珠清晰分明,落在云生殿的两只镇宅兽石像上。其中一只轻轻的打了呵欠,瞥了眼身边那只伙伴。明明说好两只会同时生,结果它已经独自守了五十年。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他让雷电更猛烈了一些。
正在殿内读书的司坛也因此吓了一跳,趴在窗边往外看去。镇宅兽又打了个呵欠,收了神通,意识朦朦胧胧的四处巡游。
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正骑马上山来。山路上水流涌动,这只镇宅兽懒懒的让天上的雨下的更大一些,把那匹马冲得摔伤了腿,那姑娘也咕噜噜滚下一段山路。
夜深了,云生殿神佛不得近。
只是云生殿的小少爷突然出现,救了那姑娘。他作为云生殿的镇宅兽,也要守护着惠家人,更何况那是司坛的亲弟弟,总要给人一点面子。所幸让雨势小一点,那姑娘才趁此机会上了山,踢开山门。
那姑娘是鹿骑山王侯的小女儿,活脱脱一个不受管教的野猴子,身上带着点邪气。镇宅兽在雨幕的掩护之下展现出了实体,想要吓一吓她,结果刚刚咆哮着出手就被云生殿的掌门人喝止。
那可是我们云生殿的存亡根本,真是不长眼。
云生殿之所以能金碧辉煌,存在至今,完全是因为这姑娘家的资金支持,就是这么简单。
老头儿好言相邀。那小姑娘一口一个“老妖怪”,把云生殿上上下下骂了个狗血喷头。
事情起因是掌门人当着鹿骑山诸多位高权重之人的面,算出一卦,短短几句话便决定了这位姑娘的婚姻大事。
“月石之缘,天地可鉴。”
鹿藏月和陶上石。
“要不然你改名叫鹿藏月,你个老妖怪和陶家那胆小鬼结姻缘好了!”
这话说完,镇宅兽引出了雷电,正劈在姑娘家的头顶。她却丝毫不惧,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紧紧盯着掌门人的身后。
司坛撑着一把白色的伞从云生殿走出,远远望着那王侯家的小女儿。两个人互相早有耳闻,只是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镇宅兽不懂,小姑娘迷上司坛在情理之中,那司坛深陷于那小姑娘却是无稽之谈。
后来想起,最令他心中过不去的事情是,就在这个时候,沉睡了五十多年的另一只镇宅兽苏醒了。
那一瞬间,雨势更猛,雷电更强烈,照得整座山一片通明。
当下一片混乱,房屋倾倒,砖瓦乱飞。如此混乱之中,那年轻的司坛不去照顾身后重要的云生殿,反而率先奔向了第一次见面就出言不逊、上门讨债的鹿藏月。
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
鹿藏月与和蔼之间的缘分,是不是也是从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