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上半辈子还处在青鸟的折磨下,下半辈子走到哪都能遇到一群活宝,像是一场没由来的现世报。
“阿嚏——”不用别人把脉,江陋也知道自己生病了。
“没良心……当时生病了还不知道谁在照顾你呢。”江陋在心里画了几个圈圈,在脑海中玩起了跳房子。
看到致州的百姓遭遇困难,他的心无端地躁动,忍不住对天抗议,把无能撒在其他人身上。
楚离听闻还有人在致河旁不愿背井离乡,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让手下几个重臣去请。
白日难得没有下雨,乌泱泱的天欲压城,落花早已化作春泥。
江陋抖了抖身子,楚离轻瞥一眼身边的小人,缓抬长袍,周公公急忙带伞跟随。
“让邓达吩咐几个官员去问百姓们是否认识一个右眉被劈成两半,眼型是丹凤眼,身材高挑,样貌出众,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
禁军领了命,退后传话。
“人人道春雨如酥,可没想到这一场雨跨越春夏两季,浇灭了蓬勃向上的心,也浇灭了希望。”
江陋不明所以,问:“你、皇上想说什么?”
“我们现在就去官道上的那些人。”楚离抬头,朦胧处远山层峦,他生得一双含情的眸子,可眼中满是天上乌云,轻声说,“朕早已命令县令收留百姓,可为何还有那么多饿殍在路上?”
江陋低头看着脚尖。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死了。
楚离命人带上纯净水和干粮,官道上的人看到他们折回,面露犹豫,刚准备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你们这群狗官!”一个小男孩看到一群穿着金贵的大人物走来,泪眼婆娑地抄起泥土,砸向为首的楚离。
不过小男孩的力气有限,只砸中了江陋的鞋子。
江陋哂笑道:“致州富贵子弟众多,你怎么偏说我们是狗官?”
小男孩怒道:“你们这群贱.人,丰年拿走我们的粮食,歉年就弃我们离去。我的妹妹也被换走了,我再也没有妹妹了……”说着说着,他自己倒先抱头痛哭了起来,活像江陋狠狠地欺负了他。
易子而食,虽狠,但在吃喝都成问题的情况下,不择手段地活下来,才是真谛。
楚离伸出手,很快就被男孩打掉。
“你们这群狗东西,只会拿我家的粮食,杀我家的人,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们了……大不了,你们把我这条命拿走吧!”男孩看向身后已经断气的母亲,双手用力捏了把泪,脸上的泥水渗进道路,和地上的雨水汇成细流。
楚离叹气,膝盖弯曲蹲下,扶着男孩颤抖的双肩,道:“还请节哀,我会尽最大的能力帮助你的。”
江陋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男孩要说的话:“谁要你帮忙?难道你在就能让我母亲活过来吗?”
楚离朝太医使了个脸色,太医立刻前去把脉。
紧锁的眉头越发紧皱,太医摇摇头:“她已经走了。”
男孩抽泣,然后便抬头,硬生生把泪逼近眼眶中。
“滚吧,若是下次再见面,我定会杀了你们。”
禁军长剑出鞘,楚离道:“且慢。”
按剑入鞘,寒光也悉数收回,男孩没有眨眼,高高扬起脖子。
“反正你们杀的人也不少,应该不差我这一个吧?”
江陋这才道:“你想为他们报仇吗?”
或许是听到比他小的人说话,男孩才剥开一点心扉,咬牙切齿地说:“这段时间,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若是我有幸活下来,我定提起长刀,把这群臭鱼烂虾都杀光!”
“哦,勇气可嘉,那我祝你好好活着。”江陋随意地擦鞋上的污泥,不急不缓地往前走。
男孩怔住,看向闻声站起的楚离,诧异地说:“你们、你们不是说来救我的吗?”
他本以为能让楚离露出足够多的愧疚,才能竭尽全力地帮助他。
可他没想到,曾经还有用的招数,在楚离面前压根不起作用。
“狗官说的话你也信?”江陋回眸,露出两颗小虎牙。
楚离唱白脸道:“你想报仇,必以活下来为先,朕这里有些干粮,慢慢吃吧。”
男孩听到对方的自称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又如泉涌。
“皇上,求你,求你救救我妹妹吧,我不能失去她……她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楚离这才颔首道:“带路吧。”
“唉,这女娃娃也是可怜,不出五天,恐怕也……”女孩被带回来的几天后,太医们依旧手足无措,他们虽然有手段治疗,但女孩年纪太小,长时间未进食,炎症遍布全身,用温药短时间治不好,用烈药又怕她撑不住。
楚离怜悯地拍了拍男孩瘦削的肩膀,打算说出些安慰的话让男孩振作。
“世间竟有太医都医不好的病——皇上,不如给我个太医当当吧,我或许能治好她。”门被一脚踹开,未见其人,爽朗的笑声就先传来,让人如沐艳阳天。
天上又是一道闪电,暴雨再次袭来。
屋外人逆着光,头发随意扎在脑后,柔顺地垂在腰间。
背上的人看清屋内的人,别扭地别过头。
江陋和楚离怔住,异口同声地说:
“大叔?”
“引弦?”
萧白:“?”你说谁是大叔?
吴勾歪头一笑,道:“默言,好好照顾这位公子,他是我的人。”
旁边的人急忙去接,萧白在路上疼得差点死掉,吴勾只好又补了一次麻药,此刻动弹不得,任由他人摆弄。
“你是江陋口中的留夜吧?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楚离审视躺在木板上的萧白,淡淡地问。
“哎,病人可经受不起这种问题,等他好了再问吧。”吴勾右眼上的痣隐入发丝中,他双手推开挡在路上的御医,修长的指腹贴上女孩的脉搏,翻了翻女孩的眼皮,拿起银针,小心翼翼地落在女孩的穴位上。
“这位小兄弟,你是她哥吧?一共二十文钱,保证药到病除。”吴勾朝男孩伸手,笑眯眯地说。
男孩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人:“我、我没有钱。”
楚离忍无可忍,也不顾自身形象,一脚把吴勾踹到一边,微愠道:“我来出钱,请你快治吧。”
“哟,竟然是皇上付钱,那就不要二十文钱——
“二十两银子,怎么样?”
楚离道:“你治好她后,我再加二十两银子,请你治治你的嘴。”
“医者不自医嘛。”
江陋看到楚离吃瘪,心情跟着好了许多,小梨涡也浮现在唇边。
楚离指着幸灾乐祸的江陋说:“还有他。”
江陋:“?”他在致州可没有乱说话。
“他染了风寒,等会给他开几味药。”
这下轮到萧白疑惑了,他眨眨眼:“你病了?”
江陋挤眉弄眼:“怎么可能,我堂堂——阿啾——”
一串鼻涕挂在唇上,萧白闭上眼,不忍直视。
萧白瞟着木箱子,道:“皇上,在下是留夜的人,先前听说张真在此处占民田,便想来看看能否帮上忙,在下去坪县找到了的账簿,发现张真也给了他们不少钱。”
“朕知道了。”楚离顿了顿,道,“你们组织是换了首领么?为何忽然转性了?”
楚离先前听先帝说过,留夜做好事还是坏事,全凭首领的一张嘴。
萧白苦笑道:“的确换了,不知陛下是否听闻过之前的小道消息?首领如今一心迷恋高僧,行好事做好人,只为来日能够投得富贵胎。”心里直翻白眼,把江陋骂得狗血淋头。
江陋拿起手帕胡乱地擦去鼻涕,微微一笑,帮着说话:“就是这个大叔把我救下来的,谢谢大叔,以后我赚到钱了,一定请你吃干爹最爱吃的桃花糕!”
楚离捂住江陋的嘴,轻笑着说:“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还请原谅——多谢阁下相救,不知想要什么赏赐?”
萧白看向江陋,江陋“我要金子”几个字就差写到脸上去了。
他心中吐槽:“你的命比金子还金贵?”
吴勾施完针,女孩渐渐苏醒,男孩雀跃地想一蹦三尺高,但又担心妹妹经不起吓,焦急地走到妹妹眼前,道:“小雀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哥哥……呜……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小女孩看到别后重逢的哥哥,小珍珠顺着眼角滑下。
男孩急忙用袖子擦眼泪:“别哭,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吴勾推开男孩,道:“闲话少说,让你妹妹好好休息,还有你,穿得一身泥,赶紧跪求皇上,让他给你出买衣服的钱。”
话题被岔开,楚离也不恼,道:“让周公公陪你去吧。”
男孩感激地点头,他没有跪下,拱手行礼:“多谢陛下,如果治好了我妹妹,我愿意做你手下的那把刀。”
江陋:“我不要,干爹有我一个人就够了——啊!”
楚离收回锤向江陋脑袋的手,笑着说:“那若我纵容那些官员继续做坏事呢?”
男孩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支支吾吾地说:“我相信陛下不是那种人!”
楚离微微蹲下,与男孩保持平视,仿佛忘记了男孩之前骂他是狗官,轻声说:“好男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桑落,她叫桑雀。”
楚离点头,周公公把桑落牵走,桑落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妹妹,咬牙离开。
“你不是每次都想逃跑吗,怎么又在这里争宠?”桑落一走,楚离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
江陋立刻贴上楚离的大腿,用脸颊不蹭来蹭去:“我可没说要走,干爹会给我买好吃的糖葫芦,我才不要离开干爹。”
楚离这才笑笑,揉了揉江陋的小脑袋。
江陋顺从地抬起脖子,眼角弯弯,里面像装着一个小太阳。